看不慣復辟幽靈 野草莓學運興起
李鴻典
2008/11/13 第660期
擔憂台灣混亂、人權開倒車和主張修改違憲的集會遊行法,一群大學生發起定名為「野草莓學運」的靜坐抗議行動,雖然碰上寒流與暴雨侵襲,卻打不散他們捍衛人權普世價值的決心。

眼見中國海協會會長陳雲林來台期間,警察不當執法、侵害言論自由,導致合法集會的民眾受傷等事件。驚覺事態嚴重—已經不是維安有否過當的技術問題、更不只是政黨認同選擇的問題,而是暴力化的國家公權,對市民社會的嚴重挑釁和侵犯。擔憂台灣混亂現況與未來發展、人權開倒車的學生、老師們,從十一月六日上午十一點開始在行政院前靜坐,主張修改違憲的集會遊行法。但其背後則是對台灣政治氣候、復辟陰影的恐慌和預警,未來如何發展,備受國內外注意和關切。


訴求單純 野草莓心意堅


十一月七日傍晚,警方以違反集會遊行法為由將學生們驅離,而後,學生轉至自由廣場前重新集結,並決定發起長期抗戰,雖然近日寒流與暴雨侵襲台灣,但卻打不散學生捍衛人權普世價值的決心。十一月九日,廣場上的學生透過民主表決,將運動正式定名為「野草莓運動」,高呼「集遊法違憲,人權變不見」,呼籲所有公民挺身保衛台灣得之不易的自由與人權。


這次靜坐是經由台大社會系助理教授李明璁發起,據了解,他是在原本用來與學生進行交流、溝通作業訊息的台大BBS個人版上,發布串聯聲明,先號召二百多人連署,後來更集結近六百人至行政院靜坐。他分析這次動員,「誰說台灣大學生不關心公眾議題?」只是發聲管道不同。


或許很多人質疑這群學生是否有特定政治立場與目的,但實際上,學生們的訴求很單純,不希望被貼上特定顏色的政治標籤,完全是為了「抗議警察暴力,捍衛自由人權」,不希望台灣人民好不容易建立的民主自由體制,在滿城警力、威嚇氛圍與強勢防堵中崩解。


十一月六日第一天集結,只有四十人使用網路轉播,但當天下午一下子就增加到幾千人;七日下午四點三十分,警方出動優勢警力驅離師生,網路人數暴增至二千三百多人,學生們認為「民眾有權利知道事件經過,而不是只看到被利益團體及媒體選擇出來的片段」。


惡質媒體 報導背離真相


由於許多親中媒體,已經開始刻意進行負面報導,例如意圖挑起學生內部矛盾,於是呈現學生內部對訴求有異見的畫面,甚至一再播出民眾到靜坐現場向學生嗆聲的鏡頭;活動是否可能因遭媒體誤導而走調?一名不願具名的學生表示,相信去過現場感受過氣氛的人都不會被影響,他也鼓勵學生們應該到現場來參加活動,可以看看現場與惡質媒體所報導的「事實」有多大的落差,趁機看清楚媒體有時候與社會是脫節,跟真相是相反的真實面貌。


這次大學生靜坐抗議行動,首次展現在BBS、部落格與twitter的動員能量,學生並透過「Y! Life」網路平台,製作「一一○六學生靜坐行動」現場串流轉播,轉播最高峰的觀賞人氣直逼三千人,逼近人數的最高承載上限,也有外國網友跨國聲援;同時也號召台中、台南與高雄三地學生及民眾,計畫陸續於各地進行大小規模的抗議行動。


另外,由於還有在美國、日本、荷蘭與德國的網友很關心台灣學生情況,所以學生也擔任同步口譯,目前已有國、台、英與客家語言等多語的現場主持。另一方面,學生也組成DJ群,二十四小時輪流接力主持,深夜時段更開放現場叩應,目前還在趕錄「修改集會遊行惡法」相關演講節目,要讓更多人可以不用到現場,也能知道師生訴求。


儘管連日大雨不斷,但大學生們仍穿著雨衣在遮雨棚下靜坐,持續為訴求發聲。經過討論後決定,三項訴求中,除「要求總統馬英九和行政院長劉兆玄道歉」、「國安局長和警政署長下台」訴求不變外,為凸顯國家暴力,學生們在十一月九日上午決定未來訴求將著重於「修改集會遊行法」,盼能從制度面避免國家暴力的合理化。


學生自主 老K亂扣帽子


這次學生們抗議國家暴力,因此透過網路串連自發性靜坐,但國民黨卻認為學生靜坐活動背後有政治動機,並在集遊法上打轉,認為學生靜坐活動事前並未經集會遊行法程序申請,於法不合,不願正視學生訴求。國民黨立院黨團書記長張碩文甚至說「學生當中有前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謝長廷競選成員」;但實際上,就連民進黨青年部要提供協助都被學生婉拒,民進黨青年部主任趙天麟則表示,這是學生自發性的活動,國民黨別亂扣帽子。


動輒以顏色來對運動加以貶抑的國民黨,確實太不了解台灣社會動向。其實學生們會決定將未來訴求聚焦在修改集會遊行法上面,除了凸顯國家暴力外,為「避免外界貼標籤,誤解靜坐活動要表達的意義」,也是學生決定將訴求重點放在「修改集會遊行法」的原因之一。


同時,外界質疑學生鎖定馬英九與劉兆玄,「要求總統和行政院長道歉」是針對個人,但實際上學生之所以會將矛頭對準馬劉,乃是因為他們是站在憲法最高權力的位置,必須為他們的權力負責。


學生們希望靜坐活動現場能成為人權和法治教育的地方,將積極連絡NGO(非政府組織)合作,並透過網路轉播方式,讓台灣人民了解「集會遊行法」的現行規定和未來修改的可能性。


學生運動 野百合規模大


回顧一九九○年三月野百合學運的興起,當時政治氛圍是因為國民黨長期威權統治,軍事強人郝柏村勢力強大,台灣雖已解嚴,但仍未走出戒嚴幽靈的陰影,當時國民大會更通過臨時條款修正案,將增額代表任期延長為九年,創下國會議員自行通過延長任期的惡例,由於國民大會破壞憲政體制、違反民意、恣意擴權、謀取私利的做法嚴重危害國家與人民的利益,「罷課、罷稅、抗稅」的呼聲四起。


由於民進黨黨主席黃信介前往總統府請願、遞交「解散國大」抗議書時,卻遭憲兵抬離毆辱而有升高抗爭強度的趨勢。此時,學生們也紛紛採取了抗爭行動,北部幾所大學學生,開始集結在中正紀念堂靜坐示威,中南部大學校園開始出現抗議海報。學生提出「解散國民大會」、「廢除臨時條款」、「召開國是會議」、以及「政經改革時間表」等四大訴求;最後促成國是會議召開,廢除《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》,並結束所謂「萬年國會」的運作,台灣的民主化工程從此進入另一嶄新紀元。


而後,因為郝柏村即將組閣,同年五月學運再起,「反對軍人干政」的議題迅速延燒;五月學運規模雖不像三月學運那樣大,但五月學運和台灣社運團體結合的進密度卻相當地大。


不滿壓制 激發出新學運


對照當年三月學運、五月學運,距離一九八七年解嚴已經有二十餘年的當今台灣社會,照理說,根本不應該有學生運動風潮再起的必要。出身學運世代的民進黨中執委、主席特助李昆澤分析,前總統李登輝主政後期以及民進黨執政八年,或許在執政上有值得議論的地方,但本土政權守護台灣,並不斷推動民主自由保障絕對是事實,也受到國內外肯定。如今馬英九有七百多萬民意支持,國民黨更是在立法院獨大,口口聲聲完全執政要負完全責任的馬政府,為什麼會激起學生反彈,發起新世代學運呢?


李昆澤認為,今年是世界人權宣言六十周年,擁有高民意支持的馬政府理應扮演民主自由的捍衛者,但作為卻不是如此,反倒是為了保護中國官員,於是濫用國家公權力。他也說,由此看來,台灣恐怕仍尚未完全進入自由民主時代,而是民主化的政治社會,「還在過渡時期」,政治品質仍低,所以當學生認為民主自由人權價值受損時,便挺身而出。


「學生們青春、自信、帥氣、漂亮,有時充滿正義感,有時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,對於言論自由是相當在意的!」李昆澤表示,生活在台灣土地上的人,都應該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意見,學生們對言論自由、民主、人權其實十分在意,只是表達方式不同,例如他們會穿上印有「勿通匪類」、「恁爸是台灣人」等字樣富有創意的T恤,甚或是由台大學生、網友組成「恁祖媽是台灣人機車隊」(女生為主),以機車快閃的方式,機動性向陳雲林嗆聲。針對這次事件,學生們也引用電影「海角七號」的台詞「千年傳統,全新感受」改成「戒嚴傳統,全新感受」,譏諷馬政府。但閃靈主唱Freddy身穿印字T恤走在街上,卻遭警察蠻橫壓制架走的惡劣經驗,無疑觸動了年輕人敏感而不安的心靈。


理念明確 訴求應有效果


這次馬政府如此強勢壓迫台灣民眾,當然會引起學生恐慌與不滿,因為,如果每次有中國官員來台,馬政府就不許台灣人發聲,那之後是不是連生活都有可能受到打壓,「到時候說不定連MP3隨身聽裡的歌,都要被限制!」一位從台大畢業、也到靜坐現場去關心、聲援學生的立法院資深助理表示,據他觀察,這次學生訴求的理念十分清楚,也對於為什麼會提出三大訴求的背景、緣由十分了解。


「就是馬英九政府在陳雲林來台期間,為了盡全力保護中國人,於是造成台灣警察跟民眾衝突的執法過當,台灣人連在自己國家拿國旗也不行的民主、自由倒退,台灣人連播送台灣歌曲的權利也遭剝奪的人權倒退等」;學生是經由網路串聯,自發性的行動,不是隨著政治人物起舞,「相信這種訴求明確的運動,會達到一定效果」。


學運活動 政治人物止步


民進黨立院黨團副幹事長管碧玲表示,「很高興看到學生站出來表達自己的聲音!」她說,因為近年來藍綠惡鬥,令她擔心,學生是否因此不願過問、關心政治,「學生可能因此不關心社會,而成了只關心自己的現實主義、對國家社會冷漠」,但這次的警方過度執法,鎮壓民眾手段宛如戒嚴時期,卻激發出學生的危機感。對此,她感到欣慰,「是不是也要感謝國民黨的蠻橫?」


管碧玲說,她祝福學生的訴求,她也提醒,外在的破壞力量一定很大,例如有人透過網路攻擊學生是在辦園遊會,媒體刻意誤導,有心人士前往現場嗆聲,但這都是運動必經的考驗,「但經過這些磨練,學生運動會一次一次的更加成熟」。她也認為,或許有人不看好這些學生的訴求會得到馬政府善意回應,但她認為,學生自發性的集結、串聯,「當他們一起堅定地走出來時,就已經成功了」。


管碧玲也呼籲,任何政治人物都不應該涉入學生的靜坐,尤其是企圖將學生抹成綠色的國民黨,也該適可而止,否則只會激怒學生、吃力不討好,她也透露,私底下她已經向對學生不當發言的國民黨團書記長張碩文進行過「提點」,「張碩文也願意修正他的發言」,「國民黨真的不要誤判情勢」。


劉揆傲慢 恐引反彈行動


學生靜坐之初就參與連署、強烈表達支持的政治大學社會系教授顧忠華則指出,這次學運是完全由學生自動發起,媒體或政客想要抹黑,只會讓學生更加激昂,學生也可清楚看透惡劣的媒體本質。


顧忠華說,學生訴求明確,朝野對於修改集遊法立場也有所鬆動,「看起來集遊法會有一定程度的修改可能」,他原本預估\靜坐可能會在集遊法修正後就落幕,但行政院長劉兆玄在接受媒體專訪竟表示:「像立委在立法院要我道歉,我就沒有,這種事挺兩天就過去了」,顯露出執政傲慢、毫無反省;甚至要學生趕緊跟著父母回家,根本是「父權思想」作祟,他認為學生對此勢必不滿,可能會有下一步行動。


顧忠華表示,野草莓學運也給了台灣社會一個學習的機會,可以看看學生的訴求到底是什麼,「社會也可以趁機思考,台灣是不是要走回復辟的威權時代」。尤其是台灣社會在陳雲林來台後,仍處於分歧;人權、法治被限縮的程度比戒嚴時期更甚,因為在學生們出生前,台灣警察可以恣意毆打群眾,如今,在台灣逐漸邁入自由民主社會時,為了中國官員,警察又開始可以攻擊手無寸鐵的民眾,「我想,看到那些畫面,學生們一定感覺驚嚇」。

聲援靜坐學生 社團發起靜走

台灣人權促進會、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等十二個團體為聲援自由廣場靜坐大學生,十一月十一日下午於自由廣場舉行「靜走」記者會,宣布於即日起,每天晚上六時到七時,將在自由廣場繞著靜坐學生「靜走」,凡支持聲援靜坐學生的民眾,都可到現場以靜走方式表示支持。

台灣人權促進會強調,靜走原則是不能有黨派和帶旗幟標語,需要以和平、靜默和嚴肅的態度參與;靜走活動會一直持續到學生靜坐結束。(李鴻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