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主國家的政黨,本來就是社會集體意志所形塑而成,也是社會文化的縮影。英國經濟學人雜誌用「the bumbler」形容馬英九,這個雜誌是有悠久歷史與英式批判文化的媒體,並非輕浮的八卦雜誌,被人批評就展現風度,虛心接受並求改進就好了。未料我們這個總統,竟「聞過則怒」(柏楊名言),不但要求駐外單位去威脅抗議,還利用台灣老K可以控制的黑暗力量,讓媒體與無恥文人去掀起一股「替bumbler」重新定義歪風,硬要把貶抑之意涵,扭轉成有利的讚頌、拍馬賀辭。天底下竟有這種乾坤大挪移神功,也真令人大開眼界了。
「bumbler」這個字在一般的英文字典查不到,事實上這個字出自英國大文豪狄更斯,他的經典小說「孤雛淚」(Oliver Twist),裡面一個令人作噁的角色,名字叫Bumble。這個裝腔作勢、肥胖又易怒的Bumble,負責管理地方的孤兒院,就專以對付勢弱孤兒為人生的一大成就。像這種令人厭惡的角色,在狄更斯童年時代(兩百年前的十九世紀初),可能也是相當具有代表性,欺善怕惡,趨炎赴勢的一種社會產物,因此就逐漸發展為大家「約定俗成」的文字代表,而終於落到馬英九頭上。
總之,老K縱使有焚書坑儒的本事,也不可能改變「the bumbler」的意涵,而他的每一項掙扎動作,也只是令台灣更丟臉而已。無獨有偶,最大反對黨的黨主席蘇貞昌,在民進黨這個類似狄更斯童年時代救濟院的小廟,竟也「見賢思齊」想要扮演Mr. Bumble這種作威作福角色──為了搞政治鬥爭打壓謝長廷,他把原先要請謝主掌的中國事務委員會,宣布納為己有,自己去「兼任召集人」了。黨主席就黨主席了,還需要不經黨內合議制程序,自行增加一個頭銜嗎?這是在搞昔日皇帝自行創造封號,強迫臣民頌唸那一長串肉麻的偉大諱名遊戲嗎?把整個黨搞成新潮流同學會那般,就能顯示自己的天賦異稟嗎?
而關於這一件新蘇同樂的中國事務委員會事件,我們一定要很慶幸台灣畢竟還是有一些聲音,是不容易被已然盤根錯節很久的,「新潮流趨炎赴勢文化」所抹煞的,雖然這些聲音還很微弱,但終究是民主黑暗隧道中的一盞小燈──我看到有記者直指核心說到重點,「(蘇說了一堆),說穿了,這只是卡掉謝長廷的藉口,事實在於蘇貞昌根本擋不住新系的反彈」,因此,「一盤好棋,蘇貞昌下得難看、失分」……。而在一個多月前,另一個記者就提前道出蘇不願「放手」的真相──「蘇要邀請謝掌中國事務的心意並未改變,而是黨內的一股阻力實在太大,這股阻力長期與蘇貞昌合作,他們擔心謝一旦掌管中國事務,手上將握有黨內同志前往中國的紀錄,這些紀錄有好有壞……」。簡單的說,民進黨內有些人自甘當老K這個兩岸大買辦的附庸,多年來其實已建立了相當穩固的小買辦地位,豈容他人進來搞破壞?豈容謝將兩岸關係原本的「交易」性質,導向君子光明的「無煙囪」之路?
而這個買辦的勢力,也因盤根錯節的機緣,影響了唯一本土報的走向。本土報在亟盡辱罵能事,動員大批寫手,引進麥卡錫主義,大扣謝長廷紅帽之後,終於在蘇貞昌宣布自兼中務召集人的隔天,道出了真相:根據它的記者說法,謝長廷這一切算是「自找的」,「誰叫你訪問中國回來之後,不懂得低調行事,還要大動作拜會這個人、拜會那個人……」;我的天啊,這是什麼「台派媒體」的囂張口氣呢?我在一九八七年至一九九二年,人生的精力充沛階段,曾在這一家報紙鞠躬盡瘁奉獻心力,為當時台灣社會反動保守的氛圍,盡一己之力,努力尋找言論自由的空間。二十多年後,這一家報紙竟為了一個蘇貞昌,可以盡毀前人的心血努力,要把民進黨推回蔣家那種「家天下」時代──什麼叫「低調行事」?這是一個民主時代,難道要在台灣社會當一個有用的人,還要看你蘇貞昌與本土報的臉色嗎?只要在社會稍有點聲望、名氣,就可能搶了你們蘇貞昌的風采,而要被你們殘害、謀殺嗎?同樣一件事或同樣一句話,如果是出自蘇就沒事,是謝就犯了天條?而本土報現在為了毀謝,已成現代麥卡錫主義的溫床了嗎?
因此,我今天打算講幾個故事,來沖淡這個本土報利用大報權勢,所形成的一股妖孽之氣。大約二十天前,那時除了本土報開始發動毀謗謝長廷攻勢之外,南部一家小型電視節目,在更早之前,就已經對謝展開毀謗攻勢了──那一天,曾在南部任教的一位台派教授打電話給我,他說兩個多月前,師大有一位老教授王啟宗,是研究台灣史與日本史的專家,憂心忡忡找到他。王教授說他算是研究明治維新靈魂人物坂本龍馬的專家了,很清楚長久以來謝長廷就是在做相同的志業,「我們都應該暗中協助他,怎麼可以反過來毀謗他,非要置他於死地呢?」台派教授說王教授以為他也有上那個電視節目,因此,來叮嚀他「不要殺錯人了」。台派教授趕快告訴王教授他沒有上那個節目,實在也沒能力去影響那個節目的主事者。
最近台派教授偶而也寫寫文章聲援謝先生,就想到要致電王教授,請老人家(已八十五歲)放心,這個社會還是會有關懷的力量的。未料電話打通之後,才知道王老教授在連絡他後不久,就已去世。台派教授不勝唏噓告訴我這件事,我就說,坂本龍馬那麼無私要為日本團結現代化盡心力,結果還是被激進派刺殺,英年早逝;既然如此,那為什麼不搞大一點的乾脆起而競逐大位,為改造台灣累積更有意義的能量?──當然,這是題外話了。不管如何,王老教授拼著最後一口氣,都要幫謝長廷講一句公道話,這件感人至深的情義記事,實在應該說出來讓這個社會感受一下。
而這位台派教授在媒體言論圈也有相當長的時間,對此生態算是認識很透徹,他可能看到我最近因聲援謝長廷,被「麥卡錫們」一併追打,心生同情,就告訴了我這個故事──大概是藉此向我送點溫暖,表示「汝道不孤」吧?現在的情境也讓我想到一九九七年,當謝長廷準備往南方為民進黨開疆闢土(參選除了北市阿扁外,僅存另一個院轄市高雄市長)時,「毀謝集團」立即透過某些傳播媒體,既稱他「爪耙子」、又用宋七力事件構陷他。我當時為了聲援他,而卯上毀謝集團;很快的,他們說我「也是爪耙子」。現在他們不作興那一套了(毀謝名人邱毅選立委時,被謝系趙天麟打敗;現在則是金先生出來替邱先生復仇了,既批謝,也罵趙,這也是令人玩味──陳菊可說「兩岸」比「中國」適當,但趙一說就被金卡錫批),他們到處說我拿了謝長廷好處,才會成為「謝長廷們」。
謝長廷有什麼好處可拿?民進黨從一九九四年由扁當選首都市長後,「吸金磁場」就整個一面倒,由阿扁主宰了,阿扁再分流給新系……我既婉謝阿扁的「幫忙」,又去拿謝「好處」,我是頭殼壞掉,拿著鐵鏟,想要在台北大安公園挖金礦嗎?而自從二千年後本土報台灣首富與蘇先生親密結盟後,「好處」也曾被我一掌推開,我還能期待什麼好處?這令我想到一件往事:大約半年前,有一天謝先生發了一通簡訊給我,他說非常謝謝我一路走來,一直力挺他。我看到這一通簡訊,頓時百感交集,一時鼻酸眼熱──因為這是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來,他第一次親口向我道謝!感慨之餘,我回了他簡訊,說: 多年來,我為了支持閣下,喪失了很多現實「利益」,但卻「賺」到了很多無形的東西,那就是我從年輕時代以來,一直在追求的;總之,我的人生很一致!因此,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,我也感謝閣下給了我這種面對考驗與鍛煉的機會。
年輕時代的夢想,我在二十五歲那年,「再見,黃磚路」這本小說已有許願:那就是拒絕趨炎赴勢,為進步文明盡一點心力,如此而已。今年四月,我曾經寫一篇文章,提到台派有一種大力士薛西弗斯的「宿命」,不斷推巨石上山,但每次推到山頂邊緣,巨石就又滾了下來;在寫這篇文章時,我那時腦海裡賣力在推巨石的薛西弗斯影像,較清晰的其實就是謝先生。我至多只是在山腳下為他吶喊加油而已。我從一九九四年開始看他賣力在實踐,「一長一扁,長扁合」,最後巨石也被扁一腳踹下山來。這些年來,新系、扁、蘇與本土報,常躲在山頂伺機踹謝一腳,那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。我知道支持謝「很傻」,但我內心很清楚: 如果我們放棄了,謝也倒了,那台灣也將成為競相「買辦」的天下,良善價值也形同倒了、沉淪了。
因此,我很感謝台派教授告訴我王啟宗教授的故事。我和王教授素未謀面,他在兩個多月前已去世,這篇文章就是為了感念他而寫的。
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