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妙的世界
親愛的讀者,新的一年,先向大家說一聲:平安,喜樂。台灣是一個相當國際化的國度,但因為仍保有傳統過春節習俗,對於新年的節奏計算,就顯得有點彆扭。然而公元二○○九年,終究還是成為過去式了。
過去的一年,我嘗試用較長的篇幅和讀者「話家常」,這有一個好處,我可以從擅長的文化與文學隱喻角度,切入我們的生活脈動,去解讀某些新聞事件。二十二年前,台灣社會還處於民主沙漠期時,老包專欄的開闢,就是選擇在青澀期本土報的文化版面(副刊)起跑的。很重要的一點是:雖然是傳統上被認為「報屁股」的文化版面,但卻在很短的時間內,就躍居報紙閱讀率超高的地位──有很長的時間,報紙的行銷宣傳,就是以該版面為訴求主角。這個經驗讓我覺得台灣人對於文化元素的需求,其實是強烈而深刻的,關鍵在於開發的條件與方法而已。這個經驗也深深影響了我日後人生志業的方向。在上一篇文章中,我曾提到政治與文化,如同人之雙腳,是跨越獨立國家門檻的必備條件;這個道理,正是我在實踐哲學中,逐漸領悟的。
在學習的過程中,台灣人其實付出了相當龐大的代價,我們姑且稱之為「繳學費」好了。台灣人可以創造出舉世讚嘆的東方民主奇蹟,這當然是一個奇妙的社群國度,而在這個奇妙經驗的背後,一定會存在兩種可貴的元素,那就是政治經驗與文化經驗。人們通常只注意到政治經驗,卻忽略了文化經驗。可是它還是很奇妙的存在啊。去年一整年的時間,我嘗試以話家常的方式,所要傳達的,正是這個意念──政治的旁邊,很明顯的,正是我們的文化寶藏呢。我現在就以一個小故事,來說明這個概念吧。大家應該還記得,去年在「話家常」時,我曾提到獨盟主席、民主前輩黃昭堂先生,有一次我們共同出席一場喜宴,鄰桌是身著華麗和服的幾位日本女客,我說:「您看,那些和服的花樣色彩,真是美極了」,他忽然靠近我的耳邊,說:「絲綢和服,穿上或卸下時,發出的摩擦聲音,更令人陶醉」。我說聽他這樣詮釋,就當下楞住了,彷彿在荒野中,聽到拉赫曼尼洛夫的帕格里尼狂想曲,就回他:「閣下像個敏銳多感的詩人,而不應只是一個台獨運動家」。
這個故事還有後半段,才是我要說明的重點:文章寫出來後,黃主席和我見了幾次面,每次他都提到我寫的那一段。很不可思議的,漢文不是很流暢的他,有一次甚至把我文章中那一段背誦出來──這個道理很簡單,那短短的兩百字段落,其實已射中這個政治運動家,一生中難以磨滅的「文化要害」!我應該再提供一些解題的方程式。早年的台灣人知識菁英,他們的養成教育中,還包含豐富的文化元素。譬如前總統李登輝在青年時代就學了繪畫藝術,但多數人並不清楚黃昭堂主席,曾學過小提琴,其音樂細胞相當活躍,文化素養更不在話下。我知道他和台灣「小提琴教母」李淑德,也是相交已久的老友。這些有待挖掘的故事其實相當豐富冗長(所謂的「大河故事」),日本和服、絲綢般的古典感覺、拉赫曼尼洛夫(神秘風格音樂家)、帕格里尼(小提琴鬼才)等等,則剛好是可以開啟大河故事之門的密碼;我的用意正是在提醒大家,文化寶藏就在我們的週遭,等著我們這一代,有能力的人,起心動念去開發,如此而已。
公元二○○八年,台灣在濃厚的文化自卑感中,以超高票數讓馬英九當選總統,但到了二○一○年起始的今天,大家已漸有自信,而不再視馬如閃亮巨星了。這當然是我們重啟文化寶藏開發的好時機。我現在就從較具政治文化性質的角度切入,來解析馬英九這個人。既然出任台灣國家元首,那當然相當清楚自己在內政與外交的領航角色。內政方面,一個八八水災已充分顯示這個總統,彷彿一個睡眼惺忪的夢遊人,根本不把民眾放在眼裡,遑論其他。而在外交方面,台灣有三大對外關係,即美國、日本與中國,馬英九顯然認為只要討好中國,就是掌握了全世界,這當然是相當幼稚膚淺的想法,但他卻付諸行動。因此他很快就得罪了美、日兩國。日本駐台代表,很快就鬧得不歡而散,要換一個新代表了。而馬氏又為了化解美國對他快速傾中的疑慮,竟想出一個怪招,試圖去麻醉美國對他的負面評價──那就是在例行的美牛談判中,竟「要五毛,給五塊」(這還叫「談判」嗎?)在帶骨年肉之外,主動答應開放染病風險較高的內臟與絞肉。這很快就引起民眾反彈,消基會帶頭抗議發起公投連署,終逼迫國會修法加以禁止。這下子又引起美方不滿,真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了。
至於所謂的「改善」對中國關係,其實並不是在維持國格的前提下,有什麼改善妙招。基本上馬英九的做法,就是把前人為了保存台灣基本競爭力的若干「祖產」,很大方的拋撒出去(所謂的開放政策),這並不是什麼妙招,只不過是一種敗家子,消耗祖產時,揮金如土的快意而已。敗家子在揮金如土時,也許總能「自我感覺良好」,但我們國家的基本命脈,卻已明顯受到威脅。然而我也不相信中國當局是真正「喜歡」馬英九這個人,就好像開酒店的老闆或服務小姐,雖然很歡迎火山孝子來店裡揮霍,但他們並不會真心去「喜歡」那個人。中國對台關係,真正在稱讚一個人時,最高境界也只是「可敬的對手」。但當馬蕭配在參選總統時,已毫不保留端出「一中市場」時,其實中國在心底,已看不起這個軟骨頭團隊了。更何況接下來藍營那爭先恐後,像進香團赴北京朝貢的卑微姿態,怎會讓人留下什麼敬意?
我要分析這種奇差無比的執政能力,起初有點困難──因為一個人有超多數國會當後盾,要做得那麼糟,實在很難想像。但後來在一個小地方,就發現真相了。馬英九因為有哈佛博士學位(不管是不是和權貴身分有關),就很喜觀賣弄他的英文講話,國際媒體去總統府正式採訪他時,按照國際慣例及國家禮儀,他必須以自己國家的語言發言,再透過專業訓練的翻譯去傳達,但他每次都自己直接用英語表達,讓翻譯官像個呆瓜坐在中間。這是一件很不成體統的事,但因為他愛賣弄,大家也拿他沒辦法。可是我統計一下他的幾個關鍵表現,就很納悶他的英文造詣了。譬如他批評災民Cynicle,就有點不知所云,只知道他就是不爽災民而已;而上次他在外媒捅出漏子,next decade他說要加s(複數),這也令人一頭霧水,因為文法上或習慣用法並沒有加s的;前幾天在跨年倒數活動中,他帶頭大聲呼喊「TAIWAN UP」,然而那也是一句不知所云的口號──總體而言,這個號稱哈佛博士的人,其英文程度實在很經不起細微檢驗。
馬英九當然有英語表達能力,但這個能力用在一般人的對話交談,則無傷大雅,身為國家元首,又刻意賣弄時就露出破綻。這使我想起西方有一句諺語:半瓶子的水,吹起來最響。馬英九自命貴族身段,到頭來卻顯露不可思議的無能一面,當然就是這種半吊子風格的寓言實例。如果他是一個在很多方面,都願意承認自己有所不足的謙虛之人,而願意借重真正有識之士,那麼他今天的表現不會這麼糟糕。而物以類聚,當他是如此半吊子卻自以為高人一等時,他的週遭也會出現相似的策士,半瓶水團隊,於焉形成。我想我們社會已逐漸把這個人「看破手腳」,所以這個人在這個星期的立委補改選,就不敢出來招搖了,這其實也是我們社會所顯示的,具民主特質的奇妙之處。
在新的一年,我還是願意將談論主題,拉回到「奇妙的民主」,以此來鼓舞大家。新年的這幾天,我一直在反覆觀賞路易斯阿姆斯壯的經典名曲,「What a Wonderful World」,感覺非常好,建議您也試試看。我這裡也有一個小故事。年前在一場扶輪社舉辦的演講中,聽謝長廷談他的噗浪經驗。我去和謝氏打招呼時,看到他面如春風拂過,就脫口而出:「啊,你臉色真好」,他立即回我:「現在只剩這個了」,這當然是在自我解嘲,但我也很快回應他:「這個很重要,因為是別人拿不走的」,接下來因為人多,就沒有多談了。然而那時我內心馬上浮現出阿姆斯壯的這首歌,「奇妙的世界」,心中充滿喜悅與祝福。謝和一萬多個噗友交流時,每天早上最常說的,也是喜悅、歡呼等鼓舞口號。我還想告訴大家,我把謝長廷和路易斯阿姆斯壯聯想一起時,其實滿得意的,因為接下來我就發現兩者有某些相似之處──最起碼,兩個人年輕時都有相同的綽號,都叫做「闊嘴仔」(英文是Satchmo,Satchel mouth書包嘴的意思)。
路易斯阿姆斯壯是創造美國爵士樂奇蹟的大師,黑人貧戶出身,闊嘴又土里土氣,但論終生成就與令人感動讚嘆之處,豈是「貴氣」人士能比。他是爵士樂創造小喇叭驚奇的大師,後半輩子卻是以獨特富感情的真誠樸素唱腔,留下不少經典好歌。當我們在觀賞他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時,由於實在太動聽感人,你一點也不覺得他又黑、又老、又醜,反而那些世俗性缺點都一躍而為無可挑剔的優點──覺得就是這樣的架勢,才能創造出經典氣勢。「奇妙的世界」中,歌詞相當純樸,就是說「看到樹很綠、玫瑰紅、天很藍、雲很白、陽光很亮麗,就想到這個世界很奇妙」,而連黑暗也是來「道晚安的」,至於彩虹的顏色及行人的臉龐,那更不用說了。然而歌詞的最後,有一個相當令人玩味的地方,就是當唱到「聽到嬰兒哭聲、看著他們成長」時,重點在於「他們學習著許多,我永遠不會知道的事務」,在謙卑中想到生命的傳承,而感覺世界真奇妙。這就是我常說的,「俯首甘為孺子牛」的意涵。
馬英九當選總統了,但他現在也逐漸被看破手腳了,昔日在台北首都留下的一堆爛攤子,也持續被咒罵中。謝長廷雖沒當選總統,但他為台派民主進程留下不少超越宿命典範,又在高雄留下人人看得見的南方奇蹟,將這個過去被吳敦義視為爹不疼、娘不愛的爛地方(因此向國民黨層峰哭訴要北上),經營成一個充滿台灣驕傲的陽光城市。扁案土石流強烈侵襲台派後,高雄反而成為台灣人重建信心的「復興基地」,現在是連挑食的新潮流自己都搶破頭的好地方,其精神價值真是不同凡響──啊,多麼奇妙的世界。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