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英文到底有沒有這個機緣 呢?我想不僅支持者很好奇,歐美日,甚至中國應該也都在觀察。而根據我的觀察,情況並不是那麼樂觀;這主要是結構性因素,當蔡英文受到某些舊勢力(即「綠色非主流派」)的牽絆,而不能顯現一種「綠色主流派」的氣勢與價值時,革命的火花是不可能完全點燃,並向外延燒的。在提出更 詳細的說明之前,我想先講一個相關的故事──那是公元二○○四年的歷史公案,也是決定台派綠色陣營興衰的關鍵戰役。台派在第一關犯了錯誤但仍險勝,但到了第二關就敗下陣來,以致衰到今日。我希望這不是蔡英文的路──第一關(初選)險勝之後,就被迷霧困住了,而無法繼續挺進。
二○○四年綠營陳水扁在三月總統大選時,以兩萬多票的小差距險勝,連宋陣營因而不服輸,藉口兩顆子彈亂了很久。據我的觀察,那一次選舉因有老李為首的「二二八牽手護台灣」,是相當有智慧的台灣人大團結運動,本來應該贏更多的(至少是幾十萬票吧),但因為綠營一個重要的選戰基調轉換,就成為差點輸掉的危險戰役。眾所皆知,二二八牽手運動是典型的李扁合作精華,是勝選的重要關鍵(另外是謝長廷在南方採潛水艇戰略挖藍選票,這一點另外再談),但那一次大選在操盤的是蘇貞昌與新系,基於派系私心,並不熱衷這種安排(據說害怕老李的台聯壯大)。扁就派出李應元負責和老李方面接觸(很奇怪吧,蘇貞昌是競選總幹事,但那一場牽手運動卻像個外人),聽說一開始扁受蘇新影響,也不是很熱衷此運動,後來是因幾位獨派大老(是真正的台獨大老,而不是阿扁執政後才靠本土報包裝,搖身晉階的台獨新貴),努力向扁遊說才點頭同意舉辦的(結果是老李還要去募款辦此活動,此事黃昭堂最清楚)。
到了牽手那天,高潮戲是李扁在台上手牽手,象徵傳承及大團結的歷史鏡頭──但心不甘情不願協助辦活動的蘇新系(就是所謂的雙仁為首吧),卻在設計上故意讓扁站在較遠位置,中間隔幾位族群代表,就是不能和李牽到手,這樣的微妙小動作。我認為當時是有些許天意在幫助的,因為扁一走上台,竟沒按照新系的精心安排,就忽然走向老李旁邊,一手抓住老李之手!這一點很重要,事後聽說新系很錯愕扁的脫稿演出,頗有微詞;但問題是統派媒體比我們清楚狀況,本來等著李扁兩人沒牽到手後,要大作文章分化的,此時也就沒話說了(這一點到現在也是一樣,統媒或某些中資媒體,其實都比我們清楚蔡陣營的生態,因為他們眼線太多了,而且從事分析的人也超精明,不若本土媒體那些螞蟻般三腳貓貨色──只要有點甜味就巴著吸吮,不顧台派死活)。
二二八牽手運動那麼成功,民間的命運共同體情感全開發出來了,照理說這個基調應維持下去,繼續加溫才對,但此時蘇新操盤的影響力發揮了,怕老李熱熱過頭(很像現在怕蔡陣營有老謝熱),就刻意將老李涼在一邊了,接下來什麼延續性活動也沒,因此,熱潮漸漸冷卻下來。到了發生投票前一天(三一九)槍擊暗殺案,全國都在屏息等待事件發展時,邱義仁又在記者會上用那「神秘的一笑」,狠狠打了綠營一巴掌(好像綠營真的有見不得人的陰謀,連我的朋友都在懷疑),熱情又跑掉不少……。總之,後來能以極小差距險勝,已經是上天保佑了。選後兩個星期,我很不高興搞成這種難堪局面,去府內探望扁傷勢時,就當場向他表示不以為然,我說:「怎麼可能贏不少的局,搞成這樣?」扁在我質疑之下,也承認自己陣營有意無意將當選功勞歸功於兩顆子彈,是「有待商榷」(我則篤定認為牽手運動後差距已拉開很多,是扁週遭有人怕老李功勞太大,故意說是兩顆子彈幫忙,殊不知反而流失選票,且讓泛藍陣營更有理由說暗殺案是自導自演);接著扁又走向房間拿出一疊資料,是競選總部在牽手運動後,槍擊案前作的全國性大型滾動式民調,當時是領先三十幾萬票!
因此,表面上看來扁是接受了我的好言相勸,事實上他反李、反謝的心魔已成(真是鬼迷心竅啊),過河拆橋的動作一件接著一件。在切割老李之前,扁事實上也接受了蘇新系的胡言亂語,稱南部大贏不是謝的功勞,反而謝是故意納涼不輔選云云。這件事我以前講過,現在再講一次:競選期間,扁的某親信跑來告訴我「謝市長較聽你的話,你了解一下,聽說他在南方故意消極不輔選,我老闆不是很高興」。我一聽當然知道是分化的謠言,就先向謝的某位親信首長詢問這件事,此人告訴我:「胡說八道啦,謝市長叫我們通通停止休假,還叫我們用鴨子划水方式挖藍牆角,我忙得都沒回台北家……」我說你還是跟謝市長講一下,隔天這首長回我:「市長說這樣傳反而好,因為藍營也會信以為真,比較不會提防大量來撒錢;至於扁總統方面,現在有誤會,等票開出來就知道真相了啦」。選後果然謝操盤的南方大勝,足以彌補蘇新在北方操盤的大失血(當時蘇還是北縣縣長),但我還是不太相信謝的君子說法,又去問那個扁的親信,扁是否對謝改觀而感謝了?他只跟我搖搖頭(說南方是他們自己努力來的)──那個搖頭的影像我永遠記得,至今還是有無限的感傷。
而另一方面,在老李幫忙之下剛贏得連任的扁,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國會改選(二○○四年底)──我發現那時的氣氛和現在很像,綠營氣勢看漲,就連中國方面也認為泛綠乘勝追擊,一定會在國會贏得過半數,並放出空氣說老共識時務要準備和民進黨「直接談」了,這和現在正在傳言蔡會贏,老共已有心理準備云云,非常相似;其實用意就是在讓綠營滋生驕氣,然後從中介入分化,讓綠營自亂陣腳。可見人家是多麼了解綠營,簡直就是摸清底細矣。然後問題來了,因為扁新蘇這個集團驕傲的判斷藍營已沒落(邱義仁得意洋洋說要割喉割到斷),政治資源就不容別人來分了。因此,那一年的國會改選,本來和老李談好深綠給老李的台聯,民進黨是執政黨可向中間移動,這樣的分進合擊策略;未料到了投票前十天,阿扁(兼黨主席)竟然使詐,忽然高分貝喊「制憲建國」,用意就是要搶台聯的深綠票房。全天下都知道這是新系邱義仁所獻策狠招,突如其來的翻臉大動作,老李和台聯當然毫無招架餘地,但坦白說,當時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氣歪了,老李會沒有感受嗎?
自作聰明的扁新蘇,有從中得到便宜嗎?那當然是沒有,因為接下來統媒就開始大作文章了,「李扁翻臉」的主題,比什麼都傳得快,整個泛綠陣營的氣氛完全被這一樁突如其來的化學變化佔據了,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但是選票已因政客的過河拆橋冷卻效果,熱情轉淡,終產生微妙的移轉流動。選舉結果,泛綠兩敗俱傷,泛藍不但過半,還打得綠營再也翻不了身。這叫做貨真價實的「該贏未贏」,然後阿扁深感愧疚,宣布辭去所兼任的黨主席!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阿扁在做公開宣布時,是含著眼淚語帶哽咽的──他是應該流眼淚,因為接下來泛藍就復活且功力大增進了,而扁的衰運開始來臨,連帶整個台派綠營都被帶塞!我因此從來不接受「扁家有金錢醜聞,綠營才衰敗」的膚淺說法,因為事實上一個領導人開始對同志恩人過河拆橋時,他的好運就已經用完了。所謂天作孽猶可為,自作孽不可活是也。從選舉的角度來看,外行的人容易以物理作用看版塊移動,就忽略了一種更驚人的化學變化,才是致命之處。
因此,新系邱義仁真的有那麼高明嗎?民進黨被馬英九終結執政權後,我看到邱義仁也隨著阿扁鎯鐺入獄,甚至還被獄方刻意剪去長髮,以示羞辱,那時真是感慨萬千。因為他是陳水扁時代最受扁信任的政治軍師,新系也因此拿到不少的好康政治資源;但一個有這麼大影響力的大軍師,最終卻把綠色政權搞成這個慘狀,這還算是什麼「有謀略的軍師」呢?統媒一向稱邱為深具謀略的奇人,但稱謝是「奸巧」,這是完全相反的說法,但這樣說卻很能達到弱化綠色能量效果。我花這麼長篇幅來記述這個故事,最主要是發現蔡英文和阿扁類似,都在某種情境之下,對新潮流有著可怕的依賴感,這使我開始有某種不好的聯想,而試圖提出警示──當然,也許現在的邱義仁或「雙仁」是不太一樣了,是有著救贖胸懷了,但對選民來說,初選時多數新系人士藏身蘇陣營在反蔡,現在新系要來成為蔡營的「主流」,選民會怎麼想?還會有熱情嗎?
人們其實也會想不透:為什麼同一個派系(新系),竟可以三七分配,各別居蔡蘇陣營在互批、角力?這種道理我在很多年前就弄懂了:新系其實就是很典型的,政治派系的「軍火商」──軍火商正是所有戰爭中最讓人難以看透的影武者,他們在兩邊陣營分別押寶,並藉此發戰爭財,是永遠的贏家。然而軍火商通常是躲在背後不 現身的,像新系這樣,還可以在兩邊陣營各有代表權上電視大聲說話,這更可怕,簡直就是邪門的軍火大流氓了。而初選前蔡在謝力挺下聲勢漸看好時,新系事實上就透過統媒在威脅蔡要與謝切割,否則他們將如何如何了,這種流氓的放話我都習以為常,但有一天我覺得「氣氛」不太對了……。
這是關於蔡的膽識問題。初選第一天民調做完時,發生了楊小妹被蘇女兒抓包事件:這是一個突發事件,也正好考驗蔡陣營進行危機處理的本事。我認為在民主國家,政治競爭者最常碰到這種可大可小的考驗,稍有膽識的政治家,很容易就化解了,但手忙腳亂的人,卻很容易就讓對手看出斤兩。謝陣營其實有此化危機為轉機能耐(二○○八曾有藍營赴謝營踢館事件,到最後是藍營反而嚇出一身冷汗,開除一堆人),但這件事他們成為當事人,可能蔡英文就不會找謝商量了,或謝也不便說什麼。總之,最簡單的對應方式就是「舉重若輕」,蔡可以公開說:「楊小妹確實做不對,我願意替她道歉,但我覺得我們社會應該給年輕人更多的包容,提供他們某種犯錯但可以認錯改過的空間……」,試想 這不就化危機為轉機,更讓年輕人打從心底感佩嗎?可是我看到蔡主席顯然受到週遭幕僚(或許是新系)影響,竟自曝其短說:「我也是受害者」這樣的切割之語,我想就是那一刻,某種力量就附身新系,從而以各種藉口在排擠謝先生了。
我無意去增加蔡主席的負擔,或讓她左右為難什麼的,然而大家可以回想,蔡主席那一天不是可以趁機展現領袖氣質嗎?為什麼要將自己塑造成「受害者」,而楊小妹是「加害者」?我們年輕時偶而因得意忘形做錯事時,如果立即被社會強大的政治力吊在旗竿上遊街示眾,並向我們丟擲石頭,那我們這一輩子還能翻身嗎?不管如何,我當時看到楊小妹在成堆電視鏡頭前認錯並拼命流眼淚時,我知道楊小妹是自覺有可能拖累蔡主席和謝長廷,那時我很不捨,也因此更希望成人社會能給這個年輕人某些機會;可惜我的願望沒有成真,相反的,我還看到蔡陣營對謝的信任感正在減弱。試問,這不是把小事處理成大危機嗎?
我講這麼長的故事,是希望蔡主席外,雙仁也可以看到,了解他們自己的弱點與盲點,不必完全處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,而忽略了外敵早就摸透閣下底細──舉例來說,我所認識的邱義仁,當年是最崇拜關中謀略的,那試問,關中(或金小刀)和閣下那一套對決時,閣下能有多少勝算呢?而這個故事我也希望阿扁陣營能感受到,因為這個陣營(一邊一國連線),正在發揮成事不足、敗事有餘的威力,有時不免令人感到些許反諷(難道是要搞垮綠營,以求馬政府善待獄中人嗎?)我因此也要來談一下王定宇事件。
任何對民進黨有所研究的新聞工作者,都會知道王定宇事件只是眾多民進黨案例的翻版,它其實就是學習新潮流,利用遊戲規則在黨內攻城掠地,但從來不思向外去開疆闢土。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民進黨台中市長張溫鷹,被新系空襲,最後兩敗俱傷,綠營至今無法重返台中市執政的教訓。一九九七年,張溫鷹代表民進黨在台中市參選市長,因有地方大派系靠攏,聲勢浩大高票當選,老K敗得很慘(相差近10%),從此民進黨在台中市建立了灘頭堡。但也因為這樣(有政治資源),引來政治禿鷹新潮流的覬覦。二○○一年,張氏要競選連任之前,新系已提前在台中市佈局,一方面到處散佈張氏貪汅、夫婿干政黑函(後面一項有幾分事實,因此更增添黑函的可信度),並由蔡明憲準備好取代張氏(這和王定宇跨區去踩李俊毅地盤很類似,王是所謂「刺客」戰術,但刺客是去開疆闢土,刺殺敵營的,王是來刺殺同志)。新系果然展現內鬥內行的偉大功力,在民進黨初選時輕易就打敗現任的張氏,而可以想見的,背後有地方派系的張氏很不服氣,就脫黨參選,最後當然是胡志強漁翁得利了。而民進黨在台中市執政之夢,也就這樣中斷了。
新潮流當然是合法參選,也按照黨內遊戲規則取得代表權,這和今天王定宇的說辭完全一樣,但我很想問陳水扁和新系的邱義仁:這樣的結果是美麗的嗎?台南縣是不是從此要走上綠消藍長之途?民進黨這幾年在台南縣能維持選票高檔,不就是因「共生」哲學而造就嗎?扁系刻意去破壞它(台南縣的選票處於高檔,往下掉的機會一定大於往上調,這是定律),難道是存心搞垮綠色氣勢嗎?阿扁是個沒有大人風範的領導人,十年前他當總統時,我就聽他當面向我批評李俊毅(說李在電視訪問中,講一些話令他不以為)我當時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,就跟扁說閣下已貴為總統,何必在意這種小事?後來人家告訴我因李是謝系,所以扁有成見。那我就更不以為然了,因為扁是台南王,又是總統,李俊毅竟然不是扁系,而是「謝系」(我相信不是那麼密切的什麼謝系成員),那顯然你阿扁是很有問題的(大概沒什麼長者之風吧),但不管如何,由於這個多元共生的政治生態,反而民進黨在台南縣有高檔支持度,如果王定宇真的去那個區選立委,縱使當選了,我看民進黨的台南高檔時代也Bye bye了。
我觀察政治許久了,如果有人去問馬永成(昔有地下總統稱號,也看盡人間冷暖),下面這些人,誰才可能有情有義、也有能力把阿扁從牢中營救出來?──辜寬敏、陳唐山、陳師孟、金恆煒、許添財、王定宇、台灣社、北社、南社、新蘇連,是以上這些人嗎?還是備受扁、新、蘇圍剿的謝長廷?看透綠營生態的馬永成,一定會立即反應,告訴你:當然是謝長廷。原因是什麼?假如蔡英文能搞懂,那我會認為她將有足夠智慧,帶領大家渡過綠營危機。
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