超越「殘念」
老包
2009/12/16 第期
親愛的讀者,上星期談到台派人士最近都在相互傳頌「團結」這兩個字,認為只有團結,才能重新贏回執政權,也才有希望阻止國共密謀永久奴役台灣人。然而團結這兩個字說來容易,真正要去實踐時,卻相當困難;而某些有影響力的人或團體,他們喊團結的聲量比誰都大,在關鍵時刻卻都無法為台派團結做出貢獻,甚至刻意破壞團結。

阿扁是一個典型例子。當他是綠營超級明星、核心人物時,大家都忍氣吞聲,團結在他週遭,為他一個人奉獻、抬轎。但當他的權力位置已達人生最高峰,必須開始為台派的長遠發展打好根基,順利交棒時,他卻無法忍受「非主角」的場域變化,而有種種橫衝直撞、傷人自傷的行徑;在那幾年,泛綠陣營呈現了空前不團結景象,神仙出面也難力挽狂瀾。而與阿扁這種唯我獨尊、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格特質,相對應的,其實就是謝長廷。在上星期我舉出一些重要的事件,來說明我是如何觀察到謝長廷,才是真正有團結情操的台派菁英;也藉此提醒台派人士,可以從這些事件中,去省思如何超越「台灣人撒尿攪沙難作堆」的歷史詛咒──因為這些可貴的元素,很可能就是台灣人在後扁時代,得以脫胎換骨的啟示。




為了補強我的論述,我要再提出一個重要事件的觀察:一九九四年阿扁當選台北市長後,毋庸置疑已是民進黨內唯一的超級巨星,但老K和統派媒體為了分化民進黨,就繼續炒作「長扁情結」,而更可笑的是,阿扁也相信這些閒言閒語,常對謝長廷或扁所認定的謝系人馬,不假辭色。到了一九九六年,謝長廷大概認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為了化解兩派支持者在台北的衝突與心結,謝氏竟然採取一個釜底抽薪的做法──那就是形同「自我放逐」,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高雄去「墾荒」!我記得當時曾有人問謝長廷,為何會有如此「突兀」的決定?謝說他只有遠離台北,才能避免老K繼續作文章(譬如說謝將捲土重來,挑戰台北市長選舉等等),可見這個讓外界跌破眼鏡的決定,其大前提就是「顧全大局」,也等於告訴阿扁:別再胡思亂想了,專心顧好你的市政吧!




大家要知道,當年的高雄市,基本上還是民進黨的沙漠地帶,其政治生態是明顯的藍大於綠,和今天的花蓮、台東差別不大,因此謝長廷做出這個決定,政壇咸認是「政治自殺」,可說要有很大的勇氣。縱使如此,老K仍忌憚謝長廷赴高雄會有驚人表現,因而採取趕盡殺絕手段,在謝氏表態將赴高發展後不久,就由特務單位炮製了一個「宋七力事件」。宋七力是一個宗教人士,這個人在謝長廷極端落魄時(後來居上的扁已是寵愛集於一身的首都市長,但他卻失業在家,前途茫茫),給予心靈慰藉,算是一個雪中送炭的講義氣人士,卻因謝長廷「打不死」宣布要赴高雄參選市長,而被拖累;老K將之醜化為騙財的神棍,欲藉此打擊謝長廷,其官司雖屢獲判無罪,仍糾纏多年。




宋七力事件也引爆了一個插曲。當時老K特務及媒體,醜化謝長廷與宋七力的手法非常成功,當事人百口莫辯,而社會則是人人喊打。謝長廷算是徹底落難了,但稍有政治常識的人,都知道這其實是典型的政治鬥爭。阿扁是風光的首都市長,他沒有對謝伸出援手,袖手旁觀也就罷了,卻常對媒體發表高論,落井下石修理一下謝長廷。而本來不干扁的事,扁後來也參了一腳──那就是為了表示他的「鐵面無私」,他快速而積極的下令市政府去拆除宋七力禪修精舍的「違建」!以此來宣示和謝劃清界線。至於那個「違建」,本來也不算什麼違建,就是屬於那種老舊建築中遍佈的、不符新法令的違章,政府原有一套並不立即處理的辦法。阿扁去拆除那個「違建」後,很諷刺的,統媒立即爆料說扁家廚房也有類似的「違建」,說阿扁刮別人鬍子前,沒先刮自己鬍子──等於在這個展現市長「魄力」的事件中,扁不但沒獲得好評,自己也是惹了一身腥。




我重提這個故事,是要說明長扁的為人處事風格,真的很不同。謝長廷在內外夾攻的磨難中,仍咬緊牙根遠赴高雄開疆闢土,後來成功創造了南方奇蹟,此事大家都知道,就略過不表了。然而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,團結,那真是一門大學問啊!但當你修得這一門大學問後,上天也會給你某些應得的回報──謝長廷在南方開墾有成後,接下來在公元二千年、二○○四年,都協助民進黨贏得總統,用選票彌補民進黨在北部的失分。當然,有人或許會認為謝長廷的這些犧牲奉獻很不值得,因為終究被扁一一否決、浪費掉了,算是「我本將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溝渠」;然而我最近卻有一些「頓悟」,認為這些磨難都和我們集體性格缺陷有關,也是台灣人在民主境界,自我提升時,一個很珍貴的過程與鍛鍊──但是我們必須懂得那些是非,才能有助於我們建構民主格局,也才有助於我們超越歷史宿命。




謝氏在高雄拓荒成功後,二○○八年總統大選,高雄市開出的選票,謝雖輸給馬,致高雄被譏為「無情的城市」。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,二○○八年大選算是扁案土石流災難事件,據此判別有情或無情,可能比較嚴苛;然而謝氏在高雄的政績,畢竟餘蔭罩及繼任的陳菊,這也使得民進黨在喪失中央執政權後,仍保有一定程度的生機。舉凡後來被喻為「台灣人的驕傲」,高雄世運會的風光舉行,或後來人們在比較北捷的破敗,想起高捷的舒適,或某些文化事件的感念追朔(獲獎的「不能沒有你」或「痞子英雄」,背後高市政府政策成功),這些發光發熱的南方榮景,都讓民眾持續留存好印象,昔日因「顧全大局」的團結意念,所做出這個轉戰高雄的決定,終究成為一個台派值得細細回味的經典之作。




台派當然也有不少敗筆,舉例來說,幾個月前,某個號稱本土社團的幹部,才在唯一的本土報,自我揭露一個不堪的過往:她說二○○八年的總統大選,乃因「他們」成功發動支持者,「含淚不投票」,而使得代表綠營參選的謝氏慘敗。這樣的說法當然是自我膨脹,但本土報會願意刊載這種不大入流的文章,其實正好是我們拿來省思團結議題的負面教材。兩軍對峙,本來就會有某些「間諜」策反算計,但一個本土大報至今還在為間諜事件背書,就很離譜悲哀,也看得出本土派悲劇乃其來有自。然而這些人最近同樣在大呼要團結,我很願意提醒「他們」,在歷史前進的腳步聲中,有時能興起若干懺悔的意念,更能幫助自我人格的成長。而事實上,倘若本土媒體不去助紂為虐,這個負面現象是可以輕易改善的。我最近對於年輕世代常在使用的一個名詞「殘念」,感到相當有意思。「殘念」是日文翻譯的用詞,意指空留遺憾、功敗垂成。也就是說本來可以避免的挫敗,但因為某個關鍵意念作祟,而造成遺憾,讓你心有不甘──這就是「殘念」。應有「殘局」的意涵,很耐人尋味。




我上次說與其那麼有精力去談、去想二○一二的總統大選,不如把那些心思放在總統大選之前,另一項重要的國會全面改選。因為這一來,可以讓大家更腳踏實地去思考事情,而很重要的,這也是一個較能避免留下「殘念」的穩當方向──一旦在國會全面改選獲得選民肯定,接下來(相隔不久)的總統大選殊死戰,其勝算也會增加很多。在二○○八年的經驗之中,國會改選的對決氣勢,其實才是「主餐」,反而接下來的總統大選只能算是「續攤」而已──這一點很微妙,主餐賓主盡歡,續攤就水到渠成,否則節奏一定大亂。我因此很希望為數不多的本土媒體,能多鼓勵綠營重視未來的國會改選,少些二○一二總統大選的個人算計;這樣,上天會恩賜我們的福分,也會增加許多,我們就可以再遠離「殘念」一些些。




上星期也正好是美麗島事件三十週年(十二月十日),關於當時民主菁英的受難與喚醒台灣人意識,媒體已談論甚多,我就不再多說。然而有一點卻是較少被提及的,這也跟我的論述邏輯很有關連。美麗島事件中,那些受難菁英的抗爭訴求中,也包含了一個重要事項:那就是爭取報禁的解除!而這些菁英為了爭取新聞自由,在事件當時或事件發生後很長的一段時間,就以所謂的「黨外雜誌」(或其後的地下電台)去衝撞老K的戒嚴管制。到了一九八九年,甚至發生鄭南榕自焚事件。我要說的是:不管是唯一的本土報或綠營唯一的無線電視台,其實他們今天的存在,都是受惠於當年這些菁英的犧牲與奮鬥!




統派媒體除外。因為他們本來是蔣家政權所賜予特權而存在的,報禁一解除,他們早先享有的權貴特權反而受損,必須花費較多精神在市場週旋(報禁時代,企業要在統媒花錢刊廣告,不但貴還要排隊呢)。以現在唯一的本土報來說,在報禁期間,它根本就被「指定」只能當個地方小報的角色,呼吸之間都要看宋楚瑜(蔣家的打手)的臉色。有一陣子它使盡渾身解數去巴結宋楚瑜,想從台中遷移到台北(媒體總部未在首都政經重鎮,其重要性嚴重減損),甚至不惜簽下不背棄黨國的賣身契,到最後也只被允許遷至台北縣,就是進不了台北市──戒嚴時期的花招何其多,於此可見一斑。而在美麗島事件發生後,一大堆菁英受難,終引起國際社會嚴重關切,且民主運動人士前仆後繼,犧牲終於有了代價。美麗島事件發生後八年(一九八七年),蔣經國被迫宣布解除戒嚴!而再隔半年,又宣布解除報禁!




本土報正是在報禁解除後,一步步開始往上攀升,終至今日成為大報的;在此之前,台灣慣稱「兩大報」,並無本土報的空間。從這個經驗來看,統派媒體在歷史上享盡蔣家所賜與的特權,他們當然不會有台灣社會公器的思維,但本土報卻不同,站在「飲水思源」的基礎上,本來就應該特別感念台灣民主菁英,是民主派的「社會公器」,而不能只當某個特定人的應聲虫。這也是我在文章中,一再呼籲本土報要扮演「仲裁者」、「大人有大人樣」的主因──我是很理直氣壯在提出呼籲的,它不能以「老子有錢辦媒體,愛怎麼樣就怎麼樣」,這種傲慢的理由拒絕我。




至於民視,那就更不用說了。一九九三年,李登輝為了抵抗郝柏村為首的非主流勢力,有求於民進黨在國會暗助,答應連戰組閣時給予某些官位,我當時私下建議民進黨不可接受任何官位(以免被分化),但應強力要求「最少一個電視台執照(無線),加上電台開放申請」(即公益性政策交換),後來李連照辦,這就是今天民視的由來。雖然蔡同榮始終不承認這一段(他非局內人),但國會公報歷歷在目,不必多所爭辯。換言之,民視也是民主派的「社會公器」,想要獨厚某人,也應該先飲水思源一番。不管如何,美麗島事件三十週年,我們在感念那些菁英的犧牲奮鬥時,實在更有理由要求本土派媒體振作起來,移除傲慢的一面,以便我們在未來的日子,較有機會遠離「殘念」。




馬英九接受國際媒體專訪,大放厥辭說「兩岸是否統一,看未來十年」,見報後,總統府出面澄清,說馬受訪時指「未來數十年」而非「未來十年」(在英文的習慣法,那一句話本來就是「十年」,何必硬拗?可見其人很猥瑣卑微)。但我們何必被那些數字魔術兜得團團轉?重點在馬所說:「大陸(中國)方面期望的兩岸統一是否會發生,端視未來的發展」,馬的思維圍繞在「中國所期望的兩岸統一」(當然就是併吞台灣),這哪是一國總統的正派思維?簡直就是投降派了,但在投降之前,老K老馬希望有個較好的私人交易而已。從這些點點滴滴的累積,人們終將興起濃厚的危機意識──而基於這些台灣人可憐而危險的處境,我們更有理由要求台派振作起來,真正虔誠去看待那些團結經典之作,細思團結之道,以免台灣人留下「殘念」,禍及子孫。




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