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麼,我們就只能自怨自艾嗎?我現在打算用兩個人的「身教」,來解釋這個現象。這兩個人剛好是我在二十多年的專業政治觀察中,盡力避開媒體迷障後,所仔細評量過,台灣人最應該感到驕傲而珍惜、不靠耍嘴皮、有豐富內涵與實績的政治家:李登輝與謝長廷。這兩個人在這次大選中,為了小英──這個能為台灣創造新價值的較佳選項,所付出的心血,乃社會有目共睹(當然不是蘇貞昌等人所能相比)。我認為小英的「詭異」敗選,除了小英本人之外,這兩個人所受的打擊一定最大;付出愈多,又是視政治志業為生命全部的革命家,所受的衝擊必然也最大。
選後短短幾天內,我就看到了這兩個政治家,強勁的生命力,以及他們所欲傳達給社會,永不退縮的意志力。先說前總統李登輝先生:選後第三天,當台派還沉浸在失敗的深淵,茫然不知所從時,老先生已主動通知記者,要請他們吃尾牙。那些時常跟在老先生身邊採訪新聞的記者,或許較年輕沒意會到,但我卻深知他在拋出「我們都還在」的訊息──當一群人走在隧道中,前方崩塌,出口唯一的亮光被阻截時,黑暗中若有人點燃一盞油燈,那將是很重要的安定力量。尾牙宴中,記者出席非常踴躍,可見李先生對他們確有相當的魅力;那天李先生講了很多話,但最重要的就是:「選輸沒關係,要再接再厲,繼續拼!」然後他又說:波蘭人拼了八百年才有個獨立的國家,台灣才四百年而已,要繼續拼!
我在網路新聞看到老先生這一段饒富深意的談話時(很可惜台派傳統主流媒體,可能受限於淺碟思考習性而沒有報導),正好在聽最喜愛的蕭邦第一號鋼琴協奏曲,用音樂在「療傷止痛」,一時之間熱淚盈眶;蕭邦就是波蘭人,二十歲離開祖國巡迴演奏就再也回不去(波蘭被俄國佔領),所創作的音樂,在憂傷中顯露的縱深,是其特色。李先生用波蘭的例子來鼓勵台灣人,在那個時間點是有深刻意義的,且他大病還未完全恢復,這樣的用心就更可貴。真不愧是連日本領袖都打從心底敬佩的古典武士,絕不讓敵人看到他有頹喪的一面──或許他更想說:「選輸並非挫敗」吧?
又隔兩天,我去參加一場扶輪社的會議,演講人就是謝長廷。私下和謝先生打招呼時,他對於選舉辛苦經營那麼久,卻可能被「作」掉,是相當耿耿於懷,但上台演講時,我卻可以明顯感受他冷靜與積極進取的一面。關於選後的探討,謝先生認為中國介入台灣大選的模式已漸定型化,必須去面對(以前台灣人被老K欺負還可以去美國告狀,但現在顯然美國也相當配合中國),否則永遠也選不贏,只能當萬年在野黨;但謝先生也提到,共產黨敵視民進黨是一件很詭異的事,因為基本上國共才有歷史仇恨,但國民黨的人跑去中國一番挑撥舞弄之後,不但拿到買辦代理的利益,還獲得龐大的政治利益,演變下來,共產黨和民進黨其實差不多,都被老K操弄了,在當政治的冤大頭。
從這樣的生態觀點切入,謝生先因此認為再也不能因循逃避,要去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狀態;而如果能夠讓中國介入的手拿開,民進黨也才有機會去和國民黨比較內政的優劣(從數據來看,綠色執政確實比藍色執政優秀),否則老K做得再爛,民眾基於害怕得罪中國(生意網絡已遍佈社會各角落),仍會選擇拒絕民進黨!接下來謝先生當然就是重提他去年的主張(即憲法重疊共識與憲法各表),他認為這個方案可以去試,且過去中國高層(好像是王毅)也曾表示不會太排斥這種正面表述……。這就是那一天謝先生的演說大概,我們別忘了那時大家還沉浸在悲傷低迷的敗選氣氛中,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受,因此聽到有人如此勇於面對橫逆,並試圖在困境中去超越極限,內心是很感動的。
我們要知道,謝先生和很多看報紙談政治的名嘴、評論者,很大的不同是他三十年來一直在政治波浪的最前線,政治敏感度與政治現實感和我們很不同,因此,我相當願意傾聽他的主張與做法。談到這個我就想到一個故事。二○○五年,謝在擔任閣揆時,那時本土報為了幫蘇貞昌造神、去除黨內競爭對手,已無所不用其極利用公器在修理謝(統媒就更不用說了),而欺善怕惡的扁,也時常跟進在羞辱謝(總統竟然不支持自己提名的閣揆),我那時已預感一種綠色悲劇即將降臨(即拆散長扁合佳話,詛咒發威),有一天趁扁找我去總統府聊天時(「今周刊」曾報導,說我的雜誌「新台灣周刊」是他每期必看、辦公桌必擺一本,可見我和他保持君子之交、不拿他好處、甜頭的堅持,他還是有記在心,知道我沒什麼私心,因此偶而會找我聊天),跟他說了一些話。
我說我自己是本土報出身,彼此也有過意見交換、路線合作的討論、打交道等等,算是有些認識瞭解;總而言之,你們(指他和謝)和他們(指本土報媒體人)是很不一樣,「政治」已是你們生命的全部,但對他們來說,政治是一種玩票、生意的「附加價值」,這一點一定要認清楚,千萬不要被分化、利用了。我當時認為長扁他們都把大好的青春歲月用在政治志業,人生價值觀和那些有錢人、或當有錢人打手的媒體人,大不相同,「兄弟」更應該同心協力,怎麼可以被人家拎著鼻子走?──扁當時沉吟了一陣子、沒再說什麼;不過我那時還不知道他是有把柄被那些惡勢力掌握,而有後來拖累大家的醜聞演變就是。
我重提這一段是因為有感於謝先生正在為綠營突破困境傷神,但另一群在綠營台派掌握新聞解釋權的人,卻試圖用一種下流的污衊手法,鬥臭謝先生,實令人不敢恭維。我們都知道,台灣現在重要的大選,已是51%和49%的競爭,不管你有多崇高的理想(譬如獨立建國、制憲正名、非核家園、司法正義……),如果是在49%那一邊,那你就是一文不值,像一隻流浪狗,人人嫌棄,鄒景雯、金恆煒這些人,隨時都可以過來踹你一腳,罵你惹人厭、礙事等等。因此,如何突破49%瓶頸,躍向51%紀錄,就成為人生的大課題。但本土報不一樣,它是台灣唯一非統派的本土報,當民進黨擁有四成選票實力時,代表台灣認同有賣相,那它要拿個二、三成的市占率,就非常的容易,因為這個苦命的政黨,早就在前面幫它開好路了──而當它有逼近三成的市占率時,不得了,在台灣的媒體生態上,它就是第一大報!而統派方面,卻有幾家大型媒體在瓜分市場,因此,唯一的本土報就永遠不敗了。
這個現象在消費市場不難理解,但卻讓台派民進黨痛苦了十多年,至今還找不到對應方法。我們都知道統派媒體平時相互之間偶有競爭,但碰到重要的選舉,總能口徑一致團結支持國民黨權貴出身的政治人物;而在唯一本土報方面,卻是傲慢而一意孤行。一九九八年阿扁尋求首都市長連任失敗,本土報為了商業利益選前狠批他超過一年,應是主因;二千年總統大選,本土報是支持連戰,阿扁當選總統後,它則一路拉拔蘇貞昌,並開始打擊任何它感覺會阻礙蘇的人。二○○六年它大發淫威,強迫扁公開宣示權力下放給蘇,留下違憲的政治醜聞記錄;至於後來只要碰到蘇要參加的黨內初選,它也都是總動員力挺,並狠毒修理競爭者(謝長廷與蔡英文深受其害)。它是一個大報,但它平時在推銷的言論,卻比較像是激進派的機關刊物(來路不明的什麼「台灣國政府」都可以成為它的言論區常客),也試圖用它的影響力,綁住民進黨的手腳,不讓民進黨「轉大人」(但它對蘇卻很體貼,從來不會去檢視蘇的言行和該報的主張之間,有什麼差距)。
二○○八年八月,阿扁公開道歉,坦承做了違法之事(金錢醜聞),過不久,台派作家李筱峰在本土報寫了一篇文章,委婉相勸扁公子陳致中,要檢討自己已偏差的年輕人價值觀,此文其實已相當溫和,未料卻引來本土報打手們打著挺扁旗幟的圍剿、辱罵;而本土報這時挺扁起來了,一九九八年、二○○○年、二○○四年,扁在和老K作戰選舉,它沒挺過,這時倒是來相挺了,完全無視台派支持者心在淌血。如此怪異的行徑,也難怪有人戲稱它是在和國共「唱雙簧」(可以把DPP限制在永遠長不大、「永遠在野」的位置)。
現在我看到謝長廷在為台派綠營找出路,本土報立即派出言論殺手阻截,這種惡劣的感覺更強烈了。謝先生的理論去年提過,那時我寫了一篇「謝長廷站在浪頭上」,肯定他的勇氣。而這一次民進黨敗選,但台聯黨在國會復活,謝先生認為更是台派兩黨合作的契機(即剪刀雙刃功能)。台聯的存在,更可讓民進黨沒有後顧之憂,去衝刺中間選票,台派綠營現在的處境很像漢代的班超,面臨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」的抉擇點(西元七十三年的故事,班超是東漢名將與外交家,開拓與維持漢朝跟西域關係的重要人物),而DPP的政治菁英,真正有智慧和勇氣去面對與超越的,從生命軌跡來看,大概也只有謝長廷。
一九九八年,是誰有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」雄心壯志,從台北隻身赴高雄,開疆闢土,當選高雄市長,將南方藍綠版圖翻轉的?而北京當局在國際社會嚴密防備台灣行使主權時,又是誰智勇雙全,爭取到風光的世運主辦權的?遠的不說,十天前國際旅遊機構評定世界最美的捷運站,高雄美麗島站與中央車站榮獲二、四名,成為選後頹喪台派可以抬起頭來的光榮新聞,這當然也是謝先生的建樹。而這一次大選中,台派也有「差堪告慰」的戰績,就是把鄙視台派的邱毅打敗,那幕後高人也是謝先生──比較弔詭而可笑的是,全台灣最熱衷辱罵謝先生,竟然就是邱毅與本土報,這兩者在基因上是有什麼微妙的共同點嗎?
而這一次本土報口不擇言到辱罵謝說:「謝長廷們何不另立黨中央?」這也是奇怪,台灣話說:「乞食趕廟公」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謝先生在一九八六年,就是抱持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」破釜沈舟意志,用智慧與勇氣成立了民進黨,有很長的時間,本土報老闆就是屬國民黨陣營,現在寫文章那些人,也是視台獨如毒蛇猛獸,沒想到現在反而要來把一個「國父」趕出「國境」,這不是很荒唐嗎?至於寫文章的人,和坐牢的阿扁同一個論調,都不承認扁家醜聞害綠營在二○○八年慘敗,反而要謝先生「自行負責」,我只能說任何一個近親繁殖的小團體,智商都會嚴重低落,這就是最好的例子了。而一個只能在小家庭內使弄霸凌或家暴手段的人,會在社會博得好名聲,我也覺得是一廂情願。恐怕這些人的內心,懦弱的成分比較多吧?
本土報或寫文章向謝施暴的人,都是我熟識的朋友,我當然也可以選擇沉默,當一個鄉愿的袖手旁觀者,但我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我:從年輕時代,我就為自己留下了人生紀錄,現在還能反悔嗎?(二十三歲時我寫了一本小說「再見,黃磚路」,就紀錄了絕不趨炎赴勢的心聲;這一本小說三十多年後還被出版社重視,下星期四將印製新版,過年期間我有寫一篇自序,此文 過幾天再寄給大家看)在以前,欺善怕惡的阿扁和本土報聯手霸凌謝時,那時我有講一個故事:小時候常聽長輩說有個家庭,大家長為了溺愛小兒子,將殷實耕種的大兒子趕出家門,要讓小兒子獨享家產;幾年後,這個家庭破敗了,還是在外面辛勤作工的大兒子,回來挽救、濟助這個家,然而家裡的人,還是時常嫌棄這個大兒子,認為他渾身臭汗酸、髒兮兮……多麼可悲的家庭。台派綠營如果沒有謝開闢的高雄版圖與政績,扁何來兩次當選總統?而再說比較近的,二○○八年謝找小英來帶領DPP,聲勢漸好,本土報可曾鼓勵打氣,或是唱衰打擊比較多呢?二○一○年,如果不是本土報特寵倖一個傲慢的蘇某人,按照DPP規劃,小英去參選北市長,情勢大好,早就當選,現在政治生態也大不同了。而總統大選它也拖了很久才靠過來,一度我還主張如果該報還要扯後腿,應去報社外舉「台奸」牌抗議呢。那麼有錢又辦了大報,實在要有起碼的格局 又豈可胡扯、編造謝什麼「承認九二共識」、「向國民黨靠攏」、「修改台獨黨綱、台灣前途決議文」等等說詞?這兩天甚至也在登假新聞,暗示蘇治芬縣長在修理小英,要挑撥兩者感情……這些不入流手法和統媒也差不了多少矣。
好了,現在問題來了:台派陣營內部是這樣的生態,那我們要怎麼辦?自怨自艾然後向惡勢力投降嗎?我就另外講一個故事好了:過年期間,我有一個好朋友打電話給我 他是醫學界很有名望的大老,在醫界得意門生不少; 他說敗選後他有想很久,也和一些有社會聲望的門生懇談,大家都認為絕不能就此放棄,但也要有積極的作為。他們都認為與其到了選舉,才等綠營政治人物來動員,不如平常就在自己的專長領域去播種、建立更廣的人脈通路;因此,這些醫生就打算編組巡迴義診醫療團,要將念力點點滴滴散播出去 ……。我聽了大受感動(這位大老已七十多歲),覺得自己似乎也不能太被動……然後又有讀者不斷在問「新台灣」有無可能復刊?……
我因此已在思考復刊問題,與其抱怨黑暗,不如點燃一根火柴;但現在和過去不太一樣的地方,是要有「零廣告」的心理準備,因此若決定復刊,要生存下去就完全靠讀者訂閱了;我還不知道這種訂閱意願的強度是如何,或許親愛的讀者,您願意提供一下寶貴意見?
不管如何,我總是把謝先生人生勇探虎穴取虎子的故事,拿來激勵自己(謝總計有幾次探虎穴的傳奇紀錄,如:組黨、參選高市長、提拔小英領導民進黨、提倡憲法共識論),看到這些用生命在拼搏的故事,總是特別感動,也值得陪他們一段路。
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