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以後不會再有像他這樣的人了!」陳定南火化當天,送行隊伍緩步走向火葬場時,一位老先生走在我後面,不斷不斷大聲說著這句話。我想,這也是許多人的共同心聲吧。
林宅血案棄商從政導因
二十七年前美麗島事件發生時,陳定南猶在商界從事鞋類貿易出口,由於他對品質的超級堅持,國外訂單源源不絕,日夜加班,無暇他顧。但次年二二八當天,震驚海內外的「林宅血案」發生,他說:「當時我告訴自己,台灣的社會已經變成這樣,賺再多錢有什麼意思?」台大法律係畢業的陳定南,從未參加律師或法官考試,由於服役期間,擔任軍法官所遭遇的內幕,使他「看破世情」,斷了以法律專業服務社會的念頭,棄法從商。但「林宅血案」迫使他正視當時台灣社會巨大的不公不義,使他放棄好不容易建立的事業及優渥的生活,做出「棄商從政」的決定。
二十五年前的陳定南完全是政治新手,當選宜蘭縣長之後,面對積弊已久的官僚團隊,發揮企業管理的精神,在只能帶著一位機要秘書上任的情況下,就把縣府上上下下「整治」得脫胎換骨。
面對一個渙散、鬆散的宜蘭縣政府,首先,他嚴格要求準時上下班,以打卡制度代替書面簽到,由於有代他人打卡之事,陳定南甚至在打卡櫃?炊W方架設閉錄監視器錄影存證,許多慣於混水摸魚的公務員,四處訴苦,縣議員亦以「不尊重公務員」、「把人當賊」......等質詢攻擊縣長,但陳定南堅持到底,甚至下令上班時間因公外出的縣府公務員,皆要配戴「公出中」之識別證,在上班中外出買菜、上股市......的公務員,因而無所遁形,而在辦公室打毛線、看報喝茶更是別想了。
嚴謹認真服務績效提升
有位縣府老員工說,陳定南的這個辦法,使他們這些真正認真努力的公務員因公外出時,不再為了別人的鄙視、誤解而抬不起頭來。早年有些透過關係進入縣府的人員,恃背景而驕,甚至有主管指揮不動工友的怪事,經過陳定南的強力整治之後,認真工作者逐漸出頭,而摸魚打混者日子越來越難過,表現更差的,在開會時常被縣長當眾斥責糾正,遂逐漸設法跳槽到其他機關。陳定南常說,「我罵你們是應該的,因為你們做不好,挨罵的是我!」
屬下的公文被陳定南大改特改,加註批示,甚至被他丟出縣長室大門,「一份公文經過五、六個人的簽章,上面竟然沒有任何意見,人民請這種公務員做什麼,只想看縣長的意思行事,沒有自己的意見,一點都不用腦筋,這種人我當然不客氣了!」陳定南曾經這樣說過。當年計畫室主任洪賢德說,有一次他送上去的公文被陳縣長二話不說批了個「可」字,他忍不住在縣府內四處「炫耀」,「你知道一份公文要一字不改,被他批個『可』字,有多難嗎?公文的意見、文意、格式......,他都可以挑出毛病來!」
但是,在陳定南霹靂作風的震撼教育下,縣政府整體的服務態度、績效水平都提升了。「在他手下做事實在辛苦,但是公務員在民眾心目中慢慢恢復了尊嚴,這是過去我們無法享有的。」這是當年許多老員工的共同心聲。
檢驗工程親自鑽進涵管
此外,陳定南還將他要求完美的作風發揮到縣府的大小工程上,甚至農村的普通農路,他都以「保用百年」的要求來進行施工,友人勸他不要事事求全,身體要緊。陳定南說,由於台灣的公共工程品質普遍不佳,台灣人對公部門失去信心,反觀日本從日用品到公共工程......品質都遠勝台灣,以致台灣人對日本產生欣羨兼自卑的心理,他只是要向大家證明,只要我們肯堅持、肯努力,就可以做得和日本一樣好,甚至超越日本的品質。
陳定南任內施工的宜蘭運動公園網球場,完工後,品質甚至超越台北網球場,許多愛好網球的台北人,來宜蘭遊玩時,都有同感。但是許多人都不知道,當年驗收時,陳縣長可是鑽到網球場下的涵管去親自檢查管線,「本來包商四處說,這是他所做過最好的工程,後來,他跟別人說,我怎麼知道縣長會鑽到下面檢查,害他打掉重做,賺錢變賠錢。」縣府老員工常提起這段插曲。
就是這樣,一件又一件的小故事,許多人慢慢知道,和陳定南打交道要非常小心,標到宜蘭縣政府的工程,別想偷工減料。他手持榔頭巡視工地之事廣為人知,人人都說他用榔頭敲打工程驗收品質,但如何驗收?本人當年擔任宜蘭社區刊物「噶瑪蘭」雜誌總編輯,曾至工地隨行採訪陳縣長,只見他站在「可疑」工程前,榔頭一敲,捏起敲下的小碎塊,兩指一搓,就知道水泥和砂子的比例,實在令人印象深刻。有人或許認為此事只是更證明了陳定南「龜毛」的程度,但是我認為在這背後,有著政治人物毫不含糊的自我要求,及對人民血汗錢所做的公共工程,絕對把關的責任感,若全台灣有一半以上的公職人員,有陳定南的「龜毛」,台灣的國家競爭力早就名列前茅了。
陳定南並非工程業界出身,擔任縣長前對工程事務毫無經驗,然不數年即成工程品質監督高手。他當選後為了推動「觀光立縣」,開始閱讀國際景觀專業雜誌,因而聘請象集團規劃冬山河,亦可瞭解,陳定南對工程景觀設計亦有獨到高見。此事充分反映他不但對屬下要求十分嚴格,他的自我要求、自我訓練更是超乎想像的嚴格。因此,和他共事過的老部屬,對他大多又畏又敬,因為挨陳定南責備,雖然十分難堪,但他功課作足、罵得有理,實在不能不服氣。「實在不懂,我負責這個業務這麼多年,他才沒多久,為什麼就比我瞭解,實在拿他沒辦法。」一位老部屬笑著談起當年挨罵後的感想,「不過禁得起他罵,熬得過去的人,最後大多能獨當一面。」
哲人其萎影響卻很深遠
陳定南第一任縣長期間,由於宜蘭縣議會頭一次面對非國民黨籍縣長,加以許多議員面臨陳定南這種「水清無魚」的執政方式,十分不習慣,處處掣肘,加上媒體圍剿,謠言橫流,讓他十分痛苦,在第一任縣長即將屆滿時,曾有意引退。他認為經過四年改革,縣政府體質大致改善,他回去從商應無大礙,當時宜蘭的黨外「議長」游振亮告訴他,「你回去從商,做自己的事業,只改善了你一個人生活,你從政可以影響所有的百姓,還有比政治更大的事業嗎?」這句話再加上許多友人的鼓勵,陳定南終於下定決心競選連任,雖然在選戰中遭到國民黨的無情抹黑,民眾還是報以堅定支持,終於創下空前絕後記錄,囊括七成選票!
最重要的,由於陳定南不畏特權、堅持磊落的作風,以及高品質的執行績效,更激起了宜蘭民間參與地方公共事務的熱情,使得資源極度匱乏的宜蘭,創造了亮麗的「宜蘭經驗」。回首來時路,宜蘭縣的點點滴滴,都有陳定南的心血,他證明了一個人不但可以改變整個地區的面貌和未來,更可以改變許多人對家鄉的願景和選擇。
現在,陳定南已無任何頭銜,但他的影響卻是綿長的。再見了,老縣長!(圖片︰陳定南資料庫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