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放送頭 周進升發聲半世紀
郭麗娟
2005/04/07 第472期
周進升曾是國內唯一擁有聽眾後援會的廣播人,許多聽眾親事談不成,會委請「部長」出面說親,因而成就不少姻緣;九二一大地震後,也曾發起義賣賑災,捐出近百萬元。
沒有電視的年代,廣播節目伴隨無數人成長,許多廣播主持人和聽眾經由空中結緣,成為情義相挺的好友。〈懷念的播音員〉,一首忠實聽眾為挽留廣播主持人所集體創作的歌曲,曾記錄了台語歌壇最溫馨感人的故事,主角遵守對聽眾的承諾,至今仍堅守在廣播崗位奉獻心力,他就是在廣播界素有「放送頭」之稱的周進升。



周進升,一九三三年生於彰化縣務農之家,外祖父是書香門第,日治時期便擁有多部留聲機與收音機,當時日本政府在台組有「台灣放送協會」,放送局(廣播電台)遍及台北、台中、台南、高雄、花蓮等地。經常在外祖父家收聽廣播節目,讓周進升對廣播工作心生嚮往。



評時政弊端  遭禁播處分





僑泰高商畢業後,周進升考入國聲廣播公司擔任主持人,相當有正義感的他,經常在節目中反映社會萬象,國民政府當局認為他思想有問題,一九五六年在他準備自行創業之際,把華語流暢的他調去當「廣播兵」,為台籍士兵翻譯、講解武器,還代表部隊參加華語演講比賽,勇奪全師演講冠軍。



退役後,他在中興電台主持綜合性節目,同年,台灣省政府遷到中興新村,主持節目之餘,周進升還擔任記者,採訪省議會新聞,見識了郭國基、吳三連、李源棧、郭雨新、李萬居等「黨外五虎將」質詢時政的一針見血。



周進升在廣播節目中,經常報導省議會的質詢新聞、討論時政弊端,甚至為遭受警察無理對待而寫信給他的聽眾抱不平,偏激的言論,引來警總關切,經常到電台「關心」,甚至在一九六二年白色恐怖時代,對他發出「禁播令」,禁止他主持廣播節目。諷刺的是,同年,台灣電視公司開播,邀請他開闢、主持「寶島之歌」台灣歌謠節目。



被發出「禁播令」後,周進升相當氣憤,一九六三年放下台視的主持工作,投身競選南投縣省議員,僅靠著知名度與聽眾的支持,周進升挑戰南投山區、幅員廣闊的地域限制,「當時交通不便,熱情的聽眾支援一部吉普車,方便我四處拜票。」結果高票落選。



此過程讓周進升相當沮喪,甚至有遠離廣播圈的想法,在歌手洪弟七、詩人周希珍、作詞家蟄聲(歌手陳芬蘭的叔叔)等忠實聽眾、好友兼助選員力勸下,挽留他繼續當廣播人,更以日本作曲家吉田正的第兩千首紀念曲為旋律集體創作,以台語譜詞寫下〈懷念的播音員〉。



聽到好友為他集體創作的歌曲,終於把他從「落選頭」的低盪情緒中喚醒,深受感動之下,同年六月,重返廣播界。



推廣台語歌  栽培陳芬蘭



當時由於限制台語歌曲播放時間,加上禁播日語歌和東洋音樂,讓周進升深感播放資源不足,便於一九六五年與四名廣播界好友,合組「五虎唱片」,錄製、發行台語歌,並透過四位廣播人在節目中播送,使得唱片一發行,幾乎全台各地都可聽到,佔盡打歌的優勢,五虎唱片也提拔不少歌手,如陳芬蘭、尤雅、郭大誠、葉啟田。



在周進升提拔的歌手當中,他與陳芬蘭有著一段情同父女的知遇情誼。陳芬蘭參加歌唱比賽勇奪冠軍,九歲就在亞洲唱片出版日本曲、葉俊麟填詞〈孤女的願望〉,為了打歌,在父親帶領下拜訪周進升,陳芬蘭國小畢業後遠赴日本發展,周進升介紹台籍作曲家竹山莊一,為她寫歌,還引介她到日本知名的皇冠唱片灌錄唱片。



陳芬蘭以「南蘭子」藝名走紅日本歌壇,一九六六年,五虎唱片還專程到日本為她錄音,且是當時最先進的「STEREO立體聲」,走紅台、日兩國,當時很多台灣人都希望能生個像她一樣的女兒,在歌唱生涯到達顛峰時,曾考慮急流勇退,但一路栽培她的父親不同意,周進升於是以日本曲為她寫下〈父母的願望〉表達出陳芬蘭的心聲。



周進升對日本歌曲情有獨鍾,五虎唱片創辦的年代,正是日曲台語歌最風行的年代,五虎唱片也出版相當多日曲台語歌,周進升並以筆名「周松柏」,採日曲填台語詞創作數十首歌曲,如〈父母的願望〉、〈為義來斷情〉、〈為愛走天涯〉、〈碼頭惜別〉、〈姊妹流浪記〉......。



原本純發聲、純播音樂的周進升,透過收音機放送,更增神秘色彩,由於從未在節目中透露本名,聽眾索性以老一輩形容播音權威為「放送頭」之名,叫他「放送頭」,因而成為他的藝名。



廣播放送頭  死忠聽眾多



在那個只聞其聲的年代,聽眾少有機會目睹廣播主持人和歌手,五虎唱片循日本演藝界模式,首開帶領旗下歌手公演的風氣,在中部各縣市巡迴公演,一方面滿足聽眾看廣播主持人和歌手的願望,也增加歌手收入,「有一次在草屯租戲院公演,熱情的觀眾因為擠不進會場,竟然打破窗戶,非看到廣播主持人和歌手的廬山真面目不可。」



隱身幕後經營多家電台,當時已四十歲的周進升毅然前往日本近畿大學讀法律系,一圓年少時的求學夢,法律系畢業後到名古屋名城大學攻讀碩士,原本打算取得博士學位才回台,但電台業務太忙,只好放棄。放眼國內廣播圈,以他的年齡擁有碩士學位的廣播人曲指可數,看得出他認真、堅持的生命態度。



當時他是國內唯一擁有聽眾後援會的廣播人,一九六三年重回中興電台開闢「中興俱樂部」節目,原本計劃主持一段時間就隱身幕後,但熱情的聽眾不讓他「消音」,主動組成「放送頭部友會」來支持他,聽眾叫「部友」,他被稱「部長」。



許多聽眾親事談不成,會委請「部長」出面說親,還因此成就不少姻緣;九二一大地震後,他在節目中播放自己精心製作的「美空雲雀專輯」發起義賣賑災,捐了近百萬元給行政院九二一賑災重建委員會。



發聲半世紀  見證廣播史



在廣播界超過半世紀,周進升也見證廣播事業的發展歷程;戰後初期,電台可以播放的,大抵就是一些戰前留下的世界名曲與台語歌曲,七十八轉唱片,一面只有一首歌,加上沒有錄音設備,都是現場直播,連續播歌時一定要眼明手快地翻面,否則會「開天窗」,周進升表示,七十八轉唱片品質不好,每播放一次就磨損一次,久了音質就不清晰且「不輪轉」,播歌時常有沙沙聲,聽起來好像旁邊有人在「炒豆子」。



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宛如「黑牢」的廣播室,由於世界各國遇有政變、叛變事件,廣播電台總是第一個被攻佔,二二八事件時,廣播電台也曾被佔領,警總擔心廣播電台成為有心分子的目標,基於「安全」考量,規定播音室不准有窗戶,還要加裝雙層鐵門,「當時坐在播音室裡,就像在坐『文化黑牢』,我被發布『禁播令』後,警總就在每家電台派駐一名人員,坐領乾薪,每天播報的新聞和歌曲還要先讓他過目。」回想過去執政者對廣播人的種種限制,讓周進升非常感慨。



一九九三年政府開放調頻電台,周進升創辦彰化電台,位於台中市區的辦公室,播音室裡窗明几淨,他還極力爭取播放日本歌,九五年開闢「櫻花俱樂部」純東洋味節目,每天清晨七點,以台、日雙聲帶播送日本音樂及國際新聞。



懷日非哈日  分享新資訊



周進升認為日本歌的優點,是先作詞再譜曲,然後由歌星演唱,就跟劇本一樣,老一輩的民眾喜歡聽日本歌,是懷念日本統治台灣時所做的建設,以及良好的治安,這樣的「懷日」情懷和時下「哈日族」,有著完全不同的思考模式。



兩年前,七十歲的周進升決定放下主持棒,結果消息傳出,聽眾和部友們都齊聲挽留,甚至集體到電台舉牌、拉白布條抗議,要求他繼續「發聲」,盛情難卻下,改成每週主持三天,現在他每一、兩個月就到日本一趟,購買最新的流行歌曲CD,「現在已經進入科技化時代,播日本歌也要跟上時代,還要隨時掌握日本最新的財經資訊,與聽眾一起分享、成長,只要用心,就能得到聽眾的支持。」



六十幾年前,那個在外祖父家聽廣播節目的小男孩,不但實現當廣播人的夢想,執中台灣廣播界牛耳,還和聽眾結下手足般的親密情誼,廣播名嘴周進升,至今仍堅守崗位,以清晰、專業、迷人的聲音,繼續在中台灣的空中揮灑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