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於長期被外來政權統治,台灣社會基本上有一種摧毀典範,或輕視、褻瀆典範的淺碟子性格。國民黨政權與統派媒體,在本質上就瞧不起台灣人,只顧追求虛幻的中國神話,視中國人為無上光榮,此一版塊固不論矣;在綠色陣營與本土派媒體,其實也不是很長進,當考慮到個別利益時,通常也很容易就視典範如無物,而使自己掉進狗咬尾巴的荒謬輪迴。高雄世運現在已圓滿閉幕了,那麼它是什麼時候才獲得重視的呢?在一開始,事實上媒體是有志一同,並不青睞的──我們或許有看到一些公式化的報導,但大家要知道,那是主辦單位付錢換來的廣告,也就是我們所習稱的置入性行銷。一直到了世運會的中期,高雄市群眾沸騰,台灣各角落都在談論世運比賽的點點滴滴,且國際重要媒體(如紐約時報、BBC)也齊聲讚嘆時,我們的媒體才後知後覺,開始加強報導的。簡單的說,這些報導多數是應景式、急就章的「一陣風」,並非重視本土價值、台灣典範的心血付出。
統派媒體的忽視也就算了,但本土派媒體的怠惰或刻意忽視,就顯得問題多多。上星期我就提到本土報甚至還刊登一篇陸以正的唱衰文章,所謂「掛羊頭賣狗肉的高雄世運」,其實正好顯示我們在創造本土價值,與行銷本土價值,所面臨的困境。本土報後來是以大量刊登駁斥陸以正文章,來平息眾怒,但在本質上,它為了淡化或打壓謝長廷所創造的典範,這樣的性格,仍會持續下去。這就令我們相當困擾,也會面臨不可知的狗咬自己尾巴,每天荒謬的忙得團團轉困境。而由於本土報在議題塑造上,具有一種難以取代的領導作用,另外的本土媒體,如兩家重要的電視台,他們要去超越這種現象,也會顯得相當困難;因此,在這次高雄世運的報導(行銷本土價值),他們同樣很不稱職。
本土媒體是應該有使命感,但我也同意他們必須考慮到大眾的閱聽強度。可是在高雄世運這件新聞實例上,這樣的顧慮是多餘的,因為它具有一種比「海角七號」還要強幾百倍的爆發能量,那麼,本土媒體還要遲疑什麼呢?是新聞敏銳度不夠呢?還是主事者的預設立場,影響了新聞判斷?我覺得三大本土媒體,都應該在事後好好檢討一番。以我從事媒體經營與新聞製作的經驗,三大媒體在資源上有足夠能力這樣做:在高雄世運正式開始的前幾天,就應該組成一個「報導團隊」,進駐高雄,然後將世運會如何爭取而來、相關配合的運動場館如何興建、其藝術人文價值何在等等,一一呈現報導;而世運有什麼比賽項目、比賽規則如何、各國選手特色如何、台灣選手特色如何、高雄人如何動員在迎接這一項大典、市府團隊的備戰、高雄今昔對照……等等,都必須加以關注。總之,由於這一項史上第一次的大規模世界性賽事的舉行,要加以呈現報導的台灣價值,可說多如繁星,怎麼可以毫無作為?或只是等到比賽開始,才在報屁股以置入性行銷的方式,和統媒一樣,就製作很少人會注意到的「運動專刊」,來應付一下?
我用一個譬喻來描述媒體在這件事上面,是如何沒出息好了。每年農歷的三月,台灣的電視台與主要報紙(包括統派與本土派),都會去熱烈報導大甲媽祖遶境出巡的新聞,那個新聞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新聞價值,但因為主其事者很懂得媒體行銷,在置入性行銷的若干花招吸引之下,這個相當枯躁的祭典就成為所有媒體為之瘋狂的報導主菜──但觀眾其實只是接收到疲勞轟炸而已。好了,現在我們來問一下這些媒體:高雄世運會的舉辦傳奇,它所標舉的台灣價值與時代感動,它的新聞價值、新聞強度,難道會不如每年一次的大甲媽祖出巡嗎?恐怕其意義應不僅是天地之別吧?但為什麼我們的媒體卻是如此的大小眼呢?恐怕這已經不是政治立場或新聞判斷能力的問題,而是「水準」的問題。坦白說,縱使沒有置入性行銷的誘因,基於行銷台灣價值、形塑台灣典範的使命,媒體都應該去全面性加強報導世運相 關新聞的,現在卻連例行的大甲媽祖出巡都不如,那真是應該好好檢討。
世運會從計劃申辦、正式申辦到申辦成功、簽約、正式取得主辦權、興建主場館、訓練志工、正式舉辦,前後約是八年時間,而陳菊接任市長的時間是兩年多,換言之,從邏輯推演來看,有將近三分之二的時間,是落在謝長廷市長任期時代(包括後兩年的任期代理),因此,媒體要選擇遺忘謝長廷,那是不可能的事。最近扁家夫婦競相以高雄世運,自己有功在炫耀;我很同情他在司法凌遲中,必須尋找溫暖與自我肯定,來幫助度過苦日子,才有這種想要「沾光」的舉動。但這個舉動反而令我想起當時的綠營尷尬。我認為高雄世運會成功了,很多人想要沾光都無妨,唯獨扁應該閃遠一點,因為:二○○五年,高捷正逢刼難時(高捷其實也是申辦世運的搭配項目),起先是外勞發生管理問題,引發騷動,統媒趁機大肆炒作綠色執政有問題,並逐漸將報導矛頭指向「總統府高層」(影射總統夫人與總統府副秘書長)在搞鬼,這當然不是事實,但當時的阿扁總統為了自保,竟順著統媒的惡意冠罪名,也不否認事件被講成「高捷弊案」,然後試圖將統媒的攻擊矛頭,轉移給謝長廷。
照理說,綠色執政的國家元首應主動當內部團結的標竿,去澄清說外勞騷動只是管理上的個案,不要危言聳聽什麼「高捷弊案」。但阿扁沒有這樣做,他反而去電視台接受鄭弘儀專訪,在全國矚目之下,也意有所指不否認可能高捷真的有「弊案」,但和他無關。他說:「你也知道,我和謝長廷的關係,眾所皆知有所謂長扁情結,因此,我雖然是總統,但高雄的事情,我一向管不了,也插不上手」,一句話,就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。「高雄的事情」,既然都和扁無關,那麼扁今天又如何可以來「沾光」呢?當年扁在和謝長廷劃清界線以後,緊接著果然檢調就開始抄家滅族式去查無中生有的「高捷弊案」了,謝長廷的災難從此一樁接一樁,但並不是國民黨政敵所製造的,反而是「同志」去橫加其身的。我會特別關注謝長廷,這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,因為如我所料,本土派的衰敗也從此更顯而易見了。
七月二十六日高雄世運精采的閉幕典禮上,很多人受到前所未有的場面氣氛震撼,而感動萬分,我和大家一樣,也是全程沈浸在感動之中。但我和多數人比較不一樣的地方,是我看到了一幕場景時,眼淚不禁奪眶而出。那一幕場景是高雄市長陳菊,安排前任市長謝長廷坐她旁邊(雖然她可能為了表示對蘇貞昌仍「繼續支持」,也邀了蘇貞昌坐謝旁邊;雖然她可能是受到前一天,連馬英九都公開說:「世運成功,特別感謝前高雄市長謝長廷、現任市長陳菊」,這樣的刺激影響──連敵對政黨首領都不敢忽略謝了,豈能再忽視下去?但這些都是小事),陳菊上台發表那一篇鏗鏘有力的演說時,其中有一段話是:「我要特別感謝前市長謝長廷,爭取世運在高雄舉辦」;在旁人看來,可能只是應景談話,在我看來,卻是一段很漫長的等待,而等待的背後,又是很少人會注意到的,牽動到本土派今日困境的磨難!
高雄世運會的成功,陳菊及其市府團隊居功厥偉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,她也成為一時的風雲人物,辛苦換來相稱的評價。但在另一方面,受到最多磨難的謝長廷及其團隊,能夠換來一句公開的「感謝」,誠屬不易。在台灣從事民主運動志業,備受政敵國民黨的阻撓或壓迫,大家都有心理準備,也有精神武裝去應對,可說甘之如飴,但如果是同志的落井下石甚或橫加陷害,則再強的精神武裝,恐怕都會面臨心碎或崩潰的危機。我一路注視謝長廷如何挺過阿扁對他的殘酷打擊,從早年扁當台北市長時,對失業的謝長廷,在宋七力風暴中的落井下石、無情嘲諷打擊,一直到跟著老K去炮製「高捷弊案」打謝、總統初選時與八卦雜誌、特務聯手製造「貪污」假案報導等等,謝長廷一路走來,會從政治家逐漸加上宗教家色彩,我都看在眼裡。對我來說,這並不是謝長廷個人的磨難,它是我們在追求台灣價值的過程中,一種共同的折磨,我的心痛與聽到陳菊一句「感謝」時,情不自禁熱淚盈眶,乃是這樣的一種對時代感懷的總結反應。謝長廷及其備受磨難團隊的貢獻,當然不僅僅是陳菊所說的「爭取世運在高雄舉辦」,任何有良知的媒體,只要稍稍做點採訪功課,都會知道高雄世運最讓國際讚賞的兩大項目:令人驚艷的主場館以及五千個偉大志工的設計,也都是謝長廷留下的建樹。
主場館的設計(以及配合建設的高捷)令國際媒體讚賞,並不是因為龐大或耗費鉅資,而是因為「充滿人文氣質」,以及前所未有的太陽能進步環保設置,這牽涉到決策者的素養;至於這一次令大家讚不絕口的志工群,連總會長郎弗契都深受感動,開幕式中特別安排他們當特別禮遇的「貴賓」,這些,是不是謝前市長當年就規劃的?我們且看一個志工寫下的見證,世運會結束後他在報紙投書說:「高雄市政府早在二○○四年爭取到世運主辦權(即謝長廷任市長時)的同時,就開始積極進行志工招募及培訓,包括核心訓練、領導訓練、外語及國際禮儀訓練;尤其對於國人非常陌生的比賽項目如浮士德球、合球、短柄牆球等,也提供密集的賽事規則講習及場館實習,其最終目的就是希望在短短十一天的世運賽會,展現一個專業、紀律的志願服務團隊……」,這個見證,說明了志工的設置,也是一開始就在進行的偉大工程之一,可見是有備而來的,而不是「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」。
當然,高雄能爭取到世運主辦權,那也是充滿政治智慧及人文素養考核的嚴峻過程,我記得世運當局派員到高雄考察評分時,剛好碰到高雄正在「疼惜式」,小心移置那座充滿歷史記憶的老車站,評鑑人員看到謝長廷主政下的高雄,竟是那麼具有人文精神,咸認有好感,值得加分。總之,我會不厭其煩提到這些,並不是刻意和陳菊過不去,要替謝長廷和她「搶功」,而是因為這些過程本就充滿台灣價值的可貴元素,也充滿令人鼻酸的本土價值的磨難,但就連本土媒體也「應該特別關注」卻從未觸及,我就覺得必須有所補遺。舉例來說,陳菊在閉幕式中的「特別感謝前市長謝長廷」,在隔天的本土報,就如往例般,加以刪除不報導了(遑論統媒),所幸我有看現場即時轉播,那是刪除不了的。不管如何,這一次的世運會,由於新聞判斷的落差,本土媒體其實都錯失了可以創造感動與業績的好機會,同時也使得本土價值的「行銷」,也留下了不少遺憾──如果他們肯去用心費神,其實他們終將發現:如同面對藝術家、音樂家,在運動家面前,政治人物應學會謙卑,包括毅力與公平競爭的精神;而這些,剛好是我們社會所欠缺的。
但是我仍然很感謝這一場世運會所散發的能量,它是百分百綠色執政的產物,由於它,我們社會有長達十一天,壓制了統媒及八卦媒體長久肆虐的妖魔氣焰──雖然我們知道很快這些妖魔鬼怪,又會起而興風作浪,但起碼我們曾有心靈洗滌的美好時光。我們社會將很快的從充滿喜氣的高雄階段,又回到晦氣的台北了──那個令人垂頭喪氣的扁案,又要蟠據主要媒體了。我想起一九九八年底,那一場院轄市長選舉,陳水扁在台北市落選,但被他排擠跑去高雄的謝長廷,卻當選高雄市長,那時的綠營氣氛非常詭異,「新台灣」周刊去專訪了剛當選的謝長廷,但謝長廷沒有如阿扁那般雞腸鳥肚,自己獨欣喜並對阿扁幸災樂禍;那時謝長廷對「新台灣」說他很憂心忡忡,因為從此,將會逐漸形成一個文化對立現象:「台灣高雄」與「中華台北」,這樣的陽光與陰霾風水對比。此話如今想來,果然沒錯。但我們從中也可發現,謝長廷的政治哲學,與阿扁是多麼的不同。謝長廷主政下的高雄,綠營可以延續執政,這其中是要有紥實真功夫的,世運會、美麗高捷、愛河等等,都是見證;但只要被阿扁碰過的執政領域,綠營要延續執政或再起,都顯得困難重重(北市和中央),真是掃把星。
然而我還是很欣慰陳菊把「感謝」兩字說出口,往好處想,這會是一個本土派好的預兆,因為他們有一點點懂得感恩了,而感恩將是我們從跌倒處爬起的第一步,就命運輪迴與上天旨意的真諦而言,這也是破解加在本土派身上魔咒的通關密碼,少了這一步,我們是不可能有指望的──我但願大家所依賴的本土報,也能帶頭做起,雖然我知道很難。下次再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