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南族的女兒紀曉君 為台灣歡喜唱國歌
總統、副總統就職典禮前的禮拜一夜晚,紀曉君和蕭煌奇在國家音樂廳地下室進行彩排。這是他們首度合唱歌曲,相較於蕭煌奇的輕鬆自在,紀曉君則不時捏緊了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抄,緊張得像是第一次要上台參加演講比賽的小學生。
直到交響樂團旋律響起,紀曉君五官鮮明的臉上立刻放下所有羞怯恐懼,在音樂中她變成另外一個人,身軀昂然挺立,口中吐露出蕩氣迴腸的美聲,隨著高音而冉冉上升。這場排練中,紀曉君和蕭煌奇的歌聲,成功地擄獲在場人士的心,「從來不知道國歌可以這樣好聽。」有人竊竊私語。
音樂結束的剎那,停下歌聲的紀曉君帶著靦腆笑容吐了吐舌,「這樣可以嗎?」她輕聲地問了樂團指揮,頓時回復成那個容易害羞的卑南族女孩。
要打開心房 打開自己的心房
「她的歌聲,像草原的風,像太陽的光芒。」日本樂評曾這樣形容紀曉君,那是源自大自然深處,如野火般狂烈、如春風般溫暖的歌聲,充滿使生命復甦的力量。Samingad,是紀曉君的阿公幫她取的卑南族名字,在南王母語中的意思為「獨一無二」,聽過紀曉君歌聲的人,總會忍不住將她的族名與她的歌作不約而同的聯想│獨一無二的南王古調、獨一無二的美麗聲音。
「我的曾曾祖母也叫這個名字,聽阿公講,她也是很會唱歌的人。」紀曉君的外婆曾修花與外公,是卑南族南王部落中母語歌謠的傳唱代表,不僅在族人的祭典裡擔任神聖的領唱工作,更擔任起將古調傳承教育給下一代南王子孫的重責大任。紀曉君從小就跟在外婆身邊學習珍貴的南王傳統歌謠。「小的時候父母經常在外地工作,我是阿公阿媽給養大的,我記得那時我最喜歡躲在阿媽做傳統服飾用的裁縫桌底下,她唱一句,我就跟著唱一句。」
紀曉君最喜歡的母語歌謠,是曾修花自己所創作的「開門歌」,這首歌甚至成為卑南族南王部落每年舉辦年祭時必唱的歌曲,到了夜晚,部落的小孩子們會挨家挨戶敲著門,為族人唱著開門歌,帶入除舊佈新的祝賀。「阿媽說,她做的這首歌是描寫她表姊的故事,以前她的表姐曾與一個青年相戀,後來為他懷了孕,對方的家人卻不認同這樣的戀情,阿媽的表姊有一天傷心地坐在懸崖邊的大石頭上,阿媽陪著她,只聽見她表姊喃喃的唸著︰『要打開心房,打開自己的心房啊。』於是阿媽就寫了這首歌。」
唱祖靈的歌 族中老人都哭了
二○○○年紀曉君的專輯獲得金曲獎的肯定,後來她站上國際舞台,將自己故鄉的聲音帶入世界各地,無數的人為她的歌聲而感動,即便他們完全聽不懂卑南族母語,南王部落這樣的地方對他們而言極度陌生。「可是十六歲以前,我對自己的歌聲完全沒有自信耶,到現在,不唱歌的時候,我也經常覺得自己很笨,呆呆的,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,不會應對,阿媽和媽媽經常會因為我這種個性很擔心。」紀曉君回憶著笑說。
從小個性頑皮又帶著淳樸傻氣的紀曉君,經常讓媽媽感到頭痛,「我喜歡大吼大叫,聲音粗粗啞啞,媽媽就很生氣叫我不准唱歌,不准鬼叫鬼叫,沒有人覺得我是會唱歌的人,對唱歌我也變得完全沒自信,只敢跟著阿媽一起唱。」
有一次教堂舉辦復活節的聚會活動,所有部落族人都得輪流唱歌,害羞的紀曉君正準備悄悄跑掉時,卻被媽媽一把抓回,「我硬著頭皮上台,想說就隨便唱一首阿媽教的古調好了,沒想到一唱完,台下的老人都哭了,他們很久沒聽見南王年輕的小孩,也會唱祖靈的歌,而我,也才驚覺原來自己那麼會唱歌。」
都蘭山的雨 她想忘也忘不了
十六歲那一年,紀曉君帶著年輕時對未來的迷惘,來到五光十色的台北,她想起兒時最喜歡坐在家門口的桂花樹下、為阿媽梳髮化妝的情景,於是白天她決定到美容學校學美容美髮,晚上則在公館的原住民餐廳裡打工。
城市炫麗繁華,紀曉君卻一刻也忘不了家鄉的景色。「那時我真的很膽小喔,凌晨一兩點,還會打電話回台東一直哭,後來阿公心疼我,有一段時間他快七十歲了還從台東跑到台北找工作,一大早騎著摩托車到處跑,只是為了陪我。」
家鄉是獨一無二的,在陌生城市裡紀曉君的寂寞,有時也就用哼唱阿媽的古調來排解,南王的語言、文化、傳統和家人,過去熟悉的一切都變得很寶貴。「我經常會想起,國中時的夏天后,一片好大的烏雲從都蘭山的方向直逼南王而來,我跟同學拚命跑著,卻怎麼躲也躲不過,大滴大滴的雨從天空掉下來,我乾脆淋著都蘭山來的雨,讓雨打在身上,那種感覺我到現在都忘不了。」
在台北的日子,只要一有機會回南王,紀曉君的心情就會隨著火車與家鄉距離的趨近,而興奮起來。「一回到家,阿媽當然又會拉著我,開始抽考母語歌,她對我的期望很高、很高。」
會踏入音樂界,是一次意外的機會,當時紀曉君打工的餐廳裡總會有歌手駐唱,一晚歌手有事耽擱了,只好叫紀曉君代為上場,就這樣她臨時唱的卑南古調成了餐廳裡的主打。
太陽風草原 陳建年是她舅舅
在魔岩唱片工作的鄭捷任後來發現了紀曉君的聲音,從此開啟她正式的音樂生涯,家鄉的歌謠自然是她這幾年在表演台上的堅持。一九九九年,紀曉君第一張唱片「太陽.風.草原」誕生,其中除了卑南族音樂之父陸森寶等人的南王古調作品外,有許多是家人的創作,包括自己的舅舅陳建年。
卑南族的母語為PUYUMA,相傳卑南族的祖先是從南方而來,當時世界下著滂沱大雨,把土地都淹沒了,卑南族祖先做了一艘很大的帆船,搭乘著船四處漂流,最後終於發現了都蘭山而定居下來。PUYUMA的意思,指的是「集中在一個地方」,具有團結在一起的意義,紀曉君沒忘記過。
在總統就職典禮前的一個禮拜,紀曉君接到唱片公司的一通電話,要她上台唱國歌。「我一開始很驚訝,國歌!是小學的時候要立正站好唱的國歌耶。」紀曉君頑皮的舉起手指,作出敬禮的動作,「我聽到就馬上問我媽,我媽說,唱國歌很好啊,很光榮。我就放心了。」
PUYUMA、台灣 都是故鄉的名字
當然,紀曉君要為就職典禮唱國歌的消息傳出後,許多媒體和朋友紛紛提醒她政治上的敏感性,自然還包括四年前阿妹唱國歌遭到中國封殺的例子。
「我不懂政治上的顏色和紛紛擾擾,也不怕中國的什麼封殺,我們選出了這個總統,他就已經是我們台灣人的總統了,一定要這樣吵來吵去嗎?大家都希望台灣好,都是共同體,我真的很榮幸能為台灣唱國歌,我會把它當聖歌一樣的唱,人家要怎麼想就去想吧。」紀曉君直率地說。
PUYUMA和台灣,都是故鄉的名字,對於紀曉君而言,對自己在身份上的認同從未有所遲疑,也沒有任何必要遲疑,就像她永遠就是來自卑南族南王部落的Samingad。「有很多我這一輩的年輕人來到城市後,迫於現實,會不敢承認自己是原住民。」紀曉君深邃明朗的眼神中,閃過一絲哀傷,「我不能夠諒解這樣的情形,我就是原住民,幹嘛不承認,我從小到大都承認自己就是卑南族人,我以身為卑南族的女兒為榮。」